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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阁走近,蹲下来看了一眼栾老,没说话。 人到中年难免鸡贼,栾老那张大鼻头三角眼的脸上,浮着一层热闹亲切,内里全是油滑算计。但此刻,他手瘫在腿上,神情是返老还童的天真,他倚着李存异的动作,带着一点幼童傍着师父,绕在长辈膝下的感觉。仿佛好奇又安心,仿佛睡的满身心是期待,恨不得立刻就是第二天天亮,更仿佛是身边的长辈能永远保护他。 江水眠提着油灯,呆在原地。她被慑在原地,仿佛看着这个既被称颂也被唾骂的老东西在逐渐推移的晨光中,一点点变成了小孩。 宋良阁坐在了花坛上,栾老在他与李存异之间。 李存异揉了一下脸,道:“我们走在后头,遇见一些跑不动的女人,他们被那些当兵的抓住了……” 他没继续说,换了话道:“这样好。他本来想等你今天大获全胜后,撑着身子跟你最后打一场试试。他跟我说,天底下做师父最好的死法,就是被自己的徒弟一掌打死。他一刻也不想回医院,不想插着那些管子而死。” 宋良阁点了点头。 李存异转过头去,他知道这些徒弟徒孙中,宋良阁是相当沉默内敛的那个。李存异自己都有点过不去,却还想尽量安慰他道:“你要懂,将军以战死疆场为荣,我们这些民间武人若不是遇上这等大事,一辈子没有做‘战死疆场’的机会。这是大成全。” 宋良阁扯出几分淡淡微笑,道:“我懂,您不必说。” 李存异:“我就是不明白,我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活着。老天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成全啊。” 宋良阁:“我一路上看到武行人死伤无数,普通人或伤了十分之一,武行人最起码少了三成。之后京津的武行都要受冲击,您要主持大局。” 李存异摇头:“我不是主持大局的人。小栾临走之前说,只要你能最后拿了赛武大会的头筹,中华武士会就是你的了。” 宋良阁愣了一下:“什么?!” 李存异招呼江水眠也坐过来,道:“你是性格孤傲清高,但你有个徒弟李颠,这几个月观察来还算会做人做事,可以帮你。你有个威名远扬的女徒弟,也能帮助武功向女子之中传播。而且,中华武士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那些功名浮华的东西都要剔掉,武士会要变的更纯粹也更亲近,不怕得罪人,也不怕别人上门挑战的人只有你。” 宋良阁:“可是……” 李存异道:“这是他的原话,他说你的心够硬净,往后肯定还会有人觊觎武行这块蛋糕,有朝一日还是会有人想要恢复之前天津武林那种虚假繁荣,到时候只有你能够镇住。” 江水眠半晌道:“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中华武士会一定要四处逢源,一定要想办法赚钱或扬名。民间习武,本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借此来生活。若是真的要得罪人一把,改变规则,把天津武林恢复到数年前的样子……只有你能做到。” 武林原初的样子。 宋良阁还记得以前栾老或其他京津地区的人收徒弟,只收家里有些小钱或能养活的起自己的,这样他们就不必像唱戏说贯口的似的,只有技艺,不得不靠技艺卖钱活命。 他们要求,工作要好好做,家要好好顾,习武是在此之外有奔头的事儿。他们向来不欢迎拿武艺卖钱,顶多是家境不好的师父给徒弟管几顿饭的同时,要他们做些长工。 这是曾经淳朴的模样,但渐渐强国健体的口号出来,事情就有好有坏了。 教军队刀法,教学生健体,提倡全民强身都是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相互吹捧自满于名声,不顾资质招收徒弟,害怕徒弟自立门户而坑骗徒弟,导致武艺甚至都传不下去;甚至自己都不会打了,也没时间练武了,还要占着名头,全让徒弟出去打着玩…… 宋良阁却犹豫了,天津武行对他而言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李存异道:“而且我会跟你站在一起,你说的对,我这条老命非要多留几年,总要干点事情。隐居在北京自己乐呵,对不起今天老天爷的选择。” 就在宋良阁沉默不语的时候,也有些不少人听到了李存异的名字,顺着传话人说的方向跑过来,他们本来是想上来关心李存异,走近了却看到了倚着花坛死去的栾老,一个个慢下脚步,轻轻走过来。 栾老这几年被排挤出了中华武士会的圈子,但作为让武术走入所有人视野的一等一功臣,没有人不认识他。 那些年纪并不相同的武师走过来,脚步轻的仿佛是怕吵醒他,低声道:“栾爷是……” 李存异点点头。 几位年纪大的轻轻叹了口气:“是成全栾爷了。我们知道栾爷病的很重,去医院看过他,但他不见人。” 李存异为他说话:“中华武士会成这样子,别怪他。” 那些联合夏恒把栾老架空,又靠着中华武士会赚大钱的门派武行大多没来参加决赛,一是师父在几个月前可能就被江水眠打残了,二则是这次南北武行来的很多,他们决赛之前就被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打败了。 所以李存异对面这些凑过来的武行人,衣衫都很朴素,甚至还有几位袖口里子都打了补丁,显然是适应不了天津武林的竞争被挤兑的艰难生存的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