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她笑倒在他怀里。

    大师兄保持面无表情:“男女也没什么分别。”

    “……说得也对。”裴沐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重新望向窗外,“等我回去宣布真实身份,一定把书院吓一大跳,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说女人当不好剑修。”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两千年的时光,”裴沐忽然说,“说来很漫长,可其实装订在史书里,还是一晃就过去了。”

    “嗯。”

    “可这世界总归在变好,对吧?”裴沐微笑起来,“虽然可能有点慢,也不够完整,很多旧的问题消失、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总归是在变好,是不是?”

    他握住她的手:“嗯。因为总有一些人在努力。”

    “是啊,总有一些人……”

    裴沐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钟毓菀,又看了看那边昂首挺胸的姐弟,还有很多人,女人、男人、剑修、法修、灵修……

    还有更多她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现在的、过去的、未来的……很多很多人。

    有的人会妥协于自己的软弱,败给人性的阴暗,也有的人被击碎后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光明会在的地方。

    她深呼吸:“好想看看以后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

    “一起看吧。”

    大师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听说,七是终结之数。阿沐,我有些怕,如果这就是我们的第七世,那我们就看不到以后了……”

    裴沐侧头望着他。她目光平静,没有丝毫畏惧。

    “那就让别人替我们看。”她温柔地说,“大概,这就是历史传承的意义所在。”

    他看了她很久。

    “……也好。”

    姜月章在心里悄悄补充一句:可假如有任何万一的可能性,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想要一直在一起,看天地和风云。

    第96章 大师兄:解释春风(1)(大师兄番外第一部 分...)

    他过去不知道何谓渴望、何谓执著, 无论经历什么,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直到遇见阿沐。

    *

    “这孩子和旁人不同。”

    这是师父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姜月章一直记得五岁时听到的这句话。他在共和国的福利机构待到五岁, 然后被人牵着上了山。

    在藏花书院里,他被一群法器不同的修士团团围住。他们看起来都很兴奋, 不停地说他“资质千年难遇”, 有人还掏出几颗糖, 想哄他回去当徒弟。

    但师父绕着他走了一圈,轻飘飘就说:“这孩子不一样, 你们教不了, 得我来教。”

    其他人很不服气,但师父接下来说了一段话, 让所有人都退让了。

    他说:“他没有渴望。他既不渴望生, 也不渴望死;不渴望快乐, 也不渴望痛苦。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是好的修士?修炼, 是要塑造自我, 去和天搏命的。没有渴望的人,做不到这一点。”

    姜月章记得自己抬起了头。他那时矮,抬头时正看见师父广袖下藏着的手;接着那只干枯的手垂下, 在他头顶摸了摸。

    他没有躲。

    那只手掌落在他头顶,干燥、温和。他移动眼珠, 对上师父的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和画片里的“得道高人”很像,都是白胡子很长、皮肤皱却很干净、双目炯炯有神。

    他看着师父, 也只是看着。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内心的波动。

    师父对他笑眯眯的――后来他才知道那该形容为“慈祥”――然后问:“你想跟着我学剑吗?”

    他没有回答。想,不想;他人生里从未产生这样的念头。

    师父不气馁, 反而指了指背上的剑柄,说:“只有执著的人才能学剑。执著就是渴望。等你真正领悟剑道的一刻,你也就找到了真正执著的事物。”

    这句话莫名打动了他。

    执著的事物――他思考了一下。执著、渴望,那是什么感觉?

    他问师父:“你有执著的东西吗?”

    师父点点头:“我执著的就是这柄剑。大多数剑修执著的也是这柄剑。”

    他又问:“我也要学会执著于剑?”

    师父却摇了摇头:“你和别人不一样,月章,别人是杂念太多、渴望太多,你却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想要努力排除杂质,你却是太剔透、一点杂质也没有,反而连那点渴望也没了。”

    他又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听不懂。”

    师父笑起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你要慢慢找到那一样会令你产生执著的事物。”

    执著……

    他点头,说:“好。”

    师父就这样成了他的师父。

    他也开始在藏花书院里学剑。

    他学得很快,快得令人战栗――这不是他说的,是其他人说的。他五岁学剑,一年内打败了所有的同辈弟子,两年成为同境界无敌,三年可胜高一个大境界者。

    书院的剑修都是男人,常常打架斗殴。但很快,他们自打他们的,都不来找姜月章了。

    姜月章就自己做早课、练剑,再去挑战愿意接受他挑战的人。如果再有时间,他会站在斗法台边,看一会儿其他人的斗法。

    这是师父的要求。

    他抱着剑看,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礼貌地回应几句;如果没有,就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连找他说话的人都少了。他独自站在斗法台边,眼前是斗法台上剑影刀光,而剑影又折射着漫天天光,远了是四季常绿的青山。

    他一个人。

    师父有时问他:“月章,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单吗?”

    他问:“孤单?”

    师父就像懂了什么,微微叹口气,有些忧心的模样。但他仍然会摸一摸他的头,说;“再找一找吧。”

    他点点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现在的生活让他很自在,每天练剑也不觉得无聊――虽然也没有很有趣。

    在一个领域,如果没有对手,这个领域也就不太有趣。

    虽然师父、师叔他们的实力暂时在他之上,可无论是他还是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等他达到他们的境界,将仍旧寻不到敌手。

    九岁那年,他继承了太微剑。太微剑很漂亮,像最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比喻?

    他思忖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个问题放下了。

    他喜欢太微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剑产生了一点兴趣;他喜欢清澈的东西。

    因此他练剑比以前勤了一些。师父察觉到,很高兴的样子,那一天多喝了半壶酒,又问他:“月章,你喜欢剑道吗?”

    他摸了摸剑柄,将自己滴在上面的汗水拭去,才说:“我有点喜欢太微剑。”

    师父看着他,更高兴了一些。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自言自语:“嗯,说不定让你当个剑道大师兄,能更多点人气儿。”

    不久后,他在全员斗法大会中击败了所有人,接过了书院大师兄的头衔。

    忽然之间,书院里所有人都认识他了。这不是很容易;藏花书院是个很大的地方,不太高的青山一重接一重,每一重之间都有书院的修士。

    原先他还只是剑道天才,现在开始他被所有人关注了。

    既然当了书院的大师兄,他就要肩负起书院的职责。大师兄并不只是一个光荣的头衔,更多是零零碎碎的琐事:他要起得最早,去监督所有人的早课,如果谁偷懒、谁的动作不到位,他就要纠正他们。

    课堂上,他要纠正纪律,很多时候还会被老师们抓去改作业。

    老师们很喜欢指使他,总是嘿嘿笑着让他做这做那,最过分的是临时说不来上课了,然后叫他去讲。

    他慢慢和更多的书院弟子接触,有时还有外头来旁听的修士。找他说话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他们悄悄问:“大师兄,你是不是得罪老师了?怎么总让你干活儿。”

    他摇摇头:“我是大师兄。”

    师弟们――大部分都是师弟,只有少数大课才会有师妹――见了鬼似地瞪着他:“大师兄,你也太好欺负了吧?”

    他有点困惑:“好欺负?我以为这是我的职责。”

    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师弟们就笑了。他们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互相挤眉弄眼,最后几个比他高、比他年长的师弟弯下腰,大着胆子摸了一下他的头。

    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大着胆子”,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些人眉宇间的心虚。

    他们嘿嘿笑着:“对不起啊,我们还以为大师兄心高气傲,没想到其实挺……”

    他直觉他们要说的不是好话,就皱起眉头,再往上看了看那人压在自己头顶的手。

    但他一板起脸,他们笑得更厉害,“噗嗤噗嗤”的气音此起彼伏,人人双肩抖动不停。

    他们忍着笑,问:“下场斗法是我和南骏师弟的,大师兄要不要来看看?也好给我们指点一二。”

    指点一二,这是大师兄应该做的。他理所当然点点头:“可以。”

    结果他们又笑了。

    他们暗中传递的那句话,也终于被他听进了耳朵。

    ――原来大师兄看上去冷若冰霜,其实还是个老老实实、很容易被欺负的小孩子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可他们又哈哈大笑。

    过了一段时间,师父从外面回来,先在书院每个地方都转了一圈。回来后,他很高兴地拎着几包吃的,放在他屋里,表情很有点自得:“月章,你的人缘可越来越好了,这都是你师弟师妹们托我带的零食。”

    他看看那几包零食。都是油纸包着的,用草绳栓了,上面贴着红色的方纸,写着“杂糖”、“杂果”,还有一包没贴,闻起来像果干。

    “要不要尝尝?”师父撕开一包零食的包装,拿出一粒裹了芝麻的糖,塞进他嘴里,“怎么样?”

    他客观评价:“甜的。”

    师父笑得白胡须抖动:“他们说你常常去看他们斗法,还细心指点,不错。月章啊,这样受人爱戴,你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