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沈倪看了眼手里的照片,对这家照相馆的水平充满质疑。 她有且仅有这么一张珍贵照片,当然不舍得随便给人试水。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提议。 大不了就寄回京城,叫薛成俊帮她找找那边的人修复。 “随你。”江以明像是压根不在意。 他永远这样,对人对事都是“随便吧”这种毫无实感的态度。 沈倪看他毫不犹豫转身,似乎要往医院里边走。 忍不住猜想,江以明会不会生气? 特意把她带到这,她临到门口又毁了对方好意。 像他那样什么都不写在脸上的人,生气也是放在心里的吧? 沈倪犹豫不定,对着某人的背影提高声音:“来都来了,要不我拿给老板看看再做决定吧。” 就是故意说给他听。 夏天的风夹杂暑气吹过,掀起他衣摆上的涟漪。 他的背影连停顿的痕迹都没有,慢慢消失在围墙拐角。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胸口乱撞。 沈倪闭了嘴,攥着照片一头钻进照相馆小门。 “老板,修照片。” “年轻人这么大早火气怎么这么重。” 柜台后钻出一张脸,老板推推眼镜:“修什么?背景改蓝布?把脸盘子修小?还是怎么修?” 对方显然理解错了。 沈倪把老照片拍在柜台上:“我说这个,能修复吗?看得清脸就行。” 老板哦一声:“有底片没?” 废话,当然没有。 有的话还找你。 沈倪并没多失望,刚准备把照片揣回兜里。 老板先一步叫住:“那给我先扫描扫描,到时候再看。” 对方都提出解决方案了,沈倪只好把照片交出去。 她生怕照片被遗失,守着柜台一动没动。 几分钟后,身后门帘窸窣响了下。 老板从电脑后探出头,热情地喊了一声:“江医生,你怎么来了?” 沈倪伴着这三个字回头,果然见江以明稍低了下头,手背挡开门帘进来。 “江医生?”她也同时疑惑出声。 他朝老板轻点下颌示意,然后转向她:“能修?” “……吧?”沈倪不确定道。 半晌,她又问:“你不是去上班了?” 江以明:“今天轮休。” 沈倪在心里默默给江以明磕了个头。 刚才那些不快直接开闸放水消得一干二净。 “江医生,你人真好。”她弯眼笑起来。 江以明:“……” 江以明没说话,一时间只剩照相馆老板咔嚓咔嚓点鼠标的声音。 约莫十分钟后,老板把照片还过来。 “划痕有点多,我眼睛不行了。”他再度推了下那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镜,说:“你拿去我儿子那,就说是我让他修的。叫他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找……谁?” 沈倪莫名其妙,心想我哪知道你儿子是谁,我上哪儿找去 下一秒,江以明接回照片,白底朝上递过来:“走吧。” “我们找谁去啊?”她用气音问。 江以明看她一眼,难得解释:“电器店老板。” 沈倪:………… 这镇子对不熟悉的外乡人真不友好。 从东面照相馆到西面电器店走路不超过十五分钟。 这条植满香樟树的路贯穿整个小镇。 树影斑驳,延绵了一路。所以来到这以后,沈倪最多觉得南方天闷热潮湿,却从没觉得太阳有多晒。 最酷热的夏天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临过桥头,沈倪听到桥底下传来争执。 她好奇使然多看了一眼,却一下看到了那天江以明护下的小孩。 小男孩在烈日下罚站,小身躯摇摇欲坠。 而女人却在树荫底下摇蒲扇,女人旁边与她争执不休的是个老太太。 沈倪下意识叫住江以明:“江医生,你看那边。” 他们离得不远,再往前走了几米,争执声愈发清晰起来。 “小杂种刚来几天就学会偷东西了?偷钱是吧,我叫你偷。我叫你偷!” 女人反手就用扇柄抽过去。 小孩躲闪不及,挨得结结实实。 他昂着脖颈:“我没偷。是我爸给我的。” “不就几块钱,你至于跟个小孩较劲。”老太太急得跺脚。 女人手下不停:“现在是几块钱,以后就是几百几千。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小杂种就是手脚不干净。” “我说了没偷!”男孩脸都倔红了,唇色在太阳底下隐隐发白。 争执不过几句,小孩叫破了音,仰头栽倒。 几乎同一瞬间,身边人影像风掠过。 沈倪反应过来立马追过去。 她手忙脚乱,曾经学过的急救知识都在脑子里变成了浆糊。 手足无措的那几秒,江以明已经迅速把小孩衣服褪了下来,转移到桥洞阴凉处。 他的嗓音同常年不化的冰川一样冷峻:“弄水来。” 女人和老太太早就呆成了棒槌。 还好就近有水源。沈倪赶紧哦一声,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跑到河岸边浸满水再回来。 湿衣服带着河水凉气裹在孩子身上。 江以明单手剥开小孩眼皮看瞳孔,另一边迅速拨通科室电话。 几分钟后,医院来人把孩子接走留院观察。 或许是因为救护车来了,原本没人注意到的桥底下围了一圈人。 江以明全程态度冰冷,没与那两家属说过一句话。 “怎么回事啊,救护车都来了。” “那不是老李家的吗,和她儿媳妇。” “救护车接走的是外面生的那个小孙子吧?” “天呐,怎么连小孩都虐待。” 沈倪没站在人群中心被人围观的经历,看到江以明拍拍裤腿上的泥污起身,立马抬腿跟了上去。 她往刚才那处看了一眼,小声说:“家属怎么还在。” 沈倪只是自言自语,没指望谁回答她。 她看到江以明往那偏了下头,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嘲讽。 “垃圾怎么配当家属。” 第11章 夏夜 沈倪从来没见过江以明态度这么差。 他们本来是要去找电器店老板的,中途横生事端。 沈倪从人群中穿过,余光偷看他侧脸。 他额前碎发微微有些汗湿,眉眼间的郁气很重。领口褶了,衣服上也是一圈圈未干的水渍。 他站在原地往反方向看了一眼。 夏日的柏油马路热气蒸腾,路上很空。 就站在桥口就能一路望到救护车拐进医院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