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云意姿不予点评,“正是呢,”

    笑眼轻弯,“我在芳菲苑做活,便照料着这种花卉,其实它们在开放的时候也会有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她起身,拍了拍膝盖的尘土。

    “时辰不早,公子也快回吧。”

    待站定,这才发觉自己的身量与少年差不多,甚至还高了一点。

    肖珏自然也意识到了,不自觉挺起脊背,这下便与她齐平。

    云意姿好笑,却仿若未觉,提起搁在地上的药包,转过身,走开了几步。

    “jiejie。”

    云意姿差点被这一嗓子叫闪了腰。

    她回望,匪夷所思地看着肖珏。

    摇头道,“公子,这很不妥。”

    “可你又没告诉我名字。”小病秧子却无辜地睁着眼,好像方才从他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只是一个孩童恶劣的玩笑。

    他举起了自己的手,那只被精心包扎过的手,整齐打好的结,像是停驻的蝴蝶一般:

    “不过,你做这种事,”

    两双眼睛像天生的凉玉,冰冷墨黑,毫无感情。

    “我并不会感激你。”

    云意姿看着他,勾起嘴角。

    “就当,”她并未看他,而是透过他,眺望远处坠入云海的夕阳。

    余晖映亮她的面容,侧脸泛着淡淡的微光,又灿烂又温暖,仿佛触手可及似的。

    轻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是我可怜公子。”

    小病秧子:“……你说什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色,云意姿觉得,“无辜无害”,便是公子珏的保护色。

    可在这一刻,他褪去了这种保护,突然竖起了浑身的刺,往她走了一步。

    他柔和道: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意姿仿佛回神,“也许,公子听过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这五个字,是她在评判嘉梦宗姬的所作所为。也是她自己的肺腑之言,在很早以前,就想说给他听了。

    女子忽然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这样做,只是想让公子欠我一份人情罢了。”

    直到女子完全消失,肖珏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欠人情?

    可她并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

    5.  步生莲(3)   我等着呢。

    肖珏站了一会儿,有人轻飘飘地落到他身边,是个黑色劲装的年轻儿郎,袖口紧紧地束着。头发梳到脑后扎成马尾,单膝跪地,冲少年抱拳道:

    “公子,属下来迟。”

    肖珏面色古怪,“主子受难,贴身侍卫却在一边旁观。”

    他冷冷一笑,“你说,这是什么 旧十胱   (jsg) 道理?”

    胥宰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个嘉梦宗姬实在难缠,偏她身份高贵,暂且动她不得。

    如今公子与他,毕竟是寄人篱下的处境,自然不能与之硬碰硬,只好暂避锋芒,又逢那陌生女子与公子交谈,他作为暗卫,不好突兀现身。

    没想到那位嘉梦宗姬在王宫里都这般胆大妄为,竟害得公子受伤,他也十分愧疚:

    “属下方才去交待有关小榭布防的事宜,这才来迟,还望公子宽恕。”

    见他脸色不好,忙补上一句,“属下愿将功折过,为您准备上好的金疮药!”

    听到这句堪称奇怪的保证,肖珏低下头,又摆弄起了手上的结,淡淡“嗯”了一声。

    胥宰松了口气,不敢露出太rou疼的表情。

    公子是潇洒,两袖清风地来洛邑做了质子,可王宫里的金疮药贵得离谱,今日他的私房钱恐是要大出血啊。

    心疼得要死。

    “胥宰,”一声唤把他从心痛中拉回了现实,胥宰神色一整:

    “属下在。”

    肖珏解开手帕,“我想了想。”

    “你不是燮国第一高手么,”

    松手,薄薄的绢飘落,如同垂死的蝴蝶。

    他为这举动如释重负,眼睛弯了起来。

    一见公子露出这种和颜悦色的表情,胥宰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少年弯着眼,轻快地说,

    “去把她们杀了。”

    胥宰愣愣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肖珏添上一句:

    “包括这手帕的主人。”

    他立刻知道,这祖宗的毛病又发作了。

    公子珏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最厌恶生人接触。肯定是刚才那个女孩子私自碰了他,让他感到不快。

    “怎么。不愿意?”

    肖珏挪了一步,雪白皂边的靴,恰好踩住地上的帕子。却浑然不觉,看也没看一眼。

    胥宰瞄了眼少年已经止血的手心,有点儿犹豫。

    肖珏握了一下手,脸上的笑意加深。

    已经不是第一次考虑换个贴身侍卫了。

    胥宰一看不好,忙积极给出建议:

    “公子,时机尚未成熟,您的身份不宜轻举妄动。不如……等主公的人到达洛邑,再动手也不迟啊。”

    顶着那道阴森森的注视,胥宰压力很大地保证,“……总之公子放心,只要是公子的心愿,属下一定会尽力完成!”

    肖珏沉着脸。

    盯着胥宰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几乎满头冷汗,这才错开视线。

    他又将下巴缩进了狐裘的软毛之中,发尾一甩,头也不回往林中走去。

    一路上把枝叶踩得咯吱作响,恶狠狠的,就像踩着谁的骨头。

    胥宰轻功诡谲地飞掠林中,不紧不慢地跟着少年,如同一道漆黑的影子。

    他知道,公子在生闷气。

    胥宰从十三岁起便调到他的身边,可以说是最了解公子珏的人。

    他记得,早时的公子珏极好相与,不像如今这样。

    那时的肖珏,也就八.九岁大,对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甚至与他第一次见面,就给他手里塞了一串糖葫芦,甜甜地叫了一声 旧十胱   (jsg) “哥哥”,让因换了新主人、尚在局促的胥宰受宠若惊。

    那时的小公子,多可爱啊。

    一双笑眼,天生的软和脾性,又生得玉雪可人,谁见了都心生喜欢。

    也极得主公宠爱。

    燮国的先生们都夸赞小公子若长成,必是个温文君子。

    然而就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公子性情大变。

    他大病了一场,变得郁郁寡欢,脾气也古怪起来。

    眼底时常压抑着暴戾,动不动便动怒发火,甚至打杀了一个从小陪伴他的侍女。

    渐渐的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燮宫之中莫不议论,猜测公子是不是被邪祟侵体,流言越传越是不堪。

    后来,公子珏被燮国公当成了一步废棋,送往洛邑。

    ***

    长桥尽头,柳絮渐渐不再飞舞,重归寂静。

    一只绣花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

    掉在地上的手帕已经被泥渍污染,几乎看不出原色。

    云意姿低下眼,一错不错地看着。

    她猜得不错,十年前的肖珏,完全是不近人情的性格,不会被小恩小惠打动,说不定还非常厌恶她的接近。

    刚才,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不加掩饰的、nongnong的厌憎。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不好。任谁付出好心却收到满满恶意,都不会感到高兴的吧。

    虽说,她的“好心”并不是出自真心。

    很早就不必卑躬屈膝去讨好一个人了,云意姿觉得有点儿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