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云意姿回头,薄薄的唇里吐出二字:

    “放开!”

    眯眼,嘴角向下撇着,明显是不耐的神情。肖珏一愣,旋即不可思议,音调也提高了些:“你敢吼我?”

    云意姿的脸色仍旧不悦,盯着他逐渐阴沉的脸色,那不悦也没有散掉分毫,将目光转到他死死拉着她的袖子的手上。

    “请公子放开,”她客气而疏离地请求道,“我有话要对王上说。”

    肖珏紧抿唇不说话。

    她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那轮廓逐渐与前世之人重叠,当初,从那样一张唇中吐出的是何其相似的一句,他们那时的心情,都是一样轻蔑的吧,觉得轻易就放弃了性命很是不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对旁人盖棺定论。

    以庶人之礼、 旧十胱   (jsg) 葬了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地说出:“公子还是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同王上说什么是吗?”

    她很愤怒,需要用什么来发泄这种情绪,很显然肖珏成了出气口,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肖珏,骨子里的冷漠终于初露头角,只是仍被一层薄雾掩盖着,叫人瞧不真切。

    “让公子失望了,我要对王上说的,只是桂姬娘娘的遗言罢了。”

    肖珏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对她这副模样有点不适应,觉得陌生得可怕,眉越皱越紧,“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生气?”

    他实在是不懂,甚至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儿恼,硬是按捺住脾气,好声劝道,“王上正处于盛怒之中,你看不出来?不要命了,上赶着去触霉头?我告诉你,你要是被他叫人一刀砍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云意姿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那种激烈的情绪平复下来。

    “不必公子收尸。”

    何需说这般赌气的话,她笑自己跟他待久了也幼稚起来,将肖珏的手从衣袖上拂开,认真道:“方才桂姬还留给公子一句话,公子可知,都说了什么。”

    虞子觅的尸体已被王上所派的人拖了下去,只留原地一滩血迹,不断有宫人端水走进,进行洒扫。

    那匕首是贵重之物,由樊如春奉还归来,呈到了肖珏手中,又匆匆退下。

    肖珏并没有靠近虞子觅,自然是不知晓她都说了什么的,他也浑不在意:

    “许是什么诅咒之语吧?”用胥宰递上的帕子擦拭刀身,本来已经被樊如春处理得很是干净,他却好像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反反复复地擦拭,连刀柄上凹陷的纹路都不放过。

    他冷笑反问,“难道还能是祝福不成?”

    云意姿淡淡地说:

    “她说,希望公子能赢。”

    肖珏抬起脸,脸色有些诡异:“赢?什么赢?为什么希望我赢?”

    当然是在未来那一场夺嫡的拉锯战中啊,看来桂姬的心中并不是没有怨恨的,这也许……是那个一辈子逆来顺受的女人最后的反抗。只是,这反抗也如此绵软、毫无力道,仅仅是一个渺小的祈愿。

    然而,这祈愿终会实现。想到此处,云意姿郑重其事地对肖珏说:

    “我也相信公子能赢。”

    她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对他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半点不差,肖珏愣神,端详她好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评价了一句“善变”。

    “嗯?”

    肖珏立刻低头去擦匕首,装作没有听见,刀身被他擦得光可鉴人,一点污点都见不到,这才心满意足,重新收回鞘中,挂在腰间。

    肖珏想起什么,说:

    “刚刚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

    来了,秋后算账。他说的是 旧十胱   (jsg) 桂姬问的那一句——你对他呢?

    到底是娇纵多年的宠妃,哪怕表面一派贤良,却是被宠得从骨子里就大逆不道,竟敢当众拿公子珏作比王上。

    云意姿想着别的事,与少年沉默对望。

    “我以为我不回答公子也能明白。”

    肖珏立刻:“……我不明白。”

    云意姿轻轻一笑,眼尾一勾:“当真么?”

    肖珏咳了一声,拒绝回答。

    怎么一到这种问题总是抛来抛去,好吧,他就当是她脸皮薄,羞涩难言。

    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却听云意姿沉吟道:

    “也许,虞子觅是憎恨她的兄长的。”

    “怎么说?”

    云意姿指着虞子觅曾躺过的地方,“她是厌恶纯白之色的,所以用血将自己染红。她说宫里冷漠,她不喜欢,其实她知道,宫外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她留了下来,甘心地做着棋子、任人摆弄。”

    “那朵白花一直被她攥在手心,没有沾染半点血腥尘埃,定然对她意义非凡。”

    不知为何,云意姿说起虞子觅,仿佛是看着前世的影子,不知不觉便难以停下:

    “依照她在观星楼的反应,那个珠儿,应该是陪了她很久的婢女。”

    “珠儿死了,她的陪伴便没了。于是她选择牺牲最后的价值,换取解脱……”

    “你说的,”肖珏难得露出糊涂神色,狐疑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好像很了解她?”

    云意姿微微一愕。

    她摇了摇头,“素昧平生,谈何了解。”

    不过是同病相怜。

    比起云意姿来,也许桂姬要更可怜吧,一生囚困,为人傀儡。好歹前世在最后,她能够支配自己的生命与结局。

    桂姬却不能。

    “那你为何要说这一番话?”

    云意姿叹了口气,由衷地说:

    “我觉得……她很是可怜。”

    肖珏冷嗤,心想可怜什么,自作孽不可活。

    他看着云意姿情真意切的脸庞,唉,她可真是个菩萨心肠,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也能生出怜悯之情,不禁好奇,像云娘这般的女子,是不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呢?

    ——却肯为了他杀人。

    那种决绝他从未在旁人的身上见过。

    “公子不明白么?”云意姿垂眼,“也许就像她说的,如果有一个拼尽全力都想保护的人……大概就能懂那种心情吧。”

    赭苏啊。就像赭苏一样。

    “你有?”

    “我有,”云意姿微微一笑,似看他,又似未看他。

    肖珏凝重地望着她的眼睛,忽然也露出笑容。

    她真是的,总是这样向他表露心迹。

    胥宰不寒而栗,刚刚死了一个人,为什么他们两个还能谈笑风生。

    念及有错在身,不敢说话,乖觉地做着打扫。

    云意姿回以微笑,转过身时,骤然冰冷。

    她看着外边沉沉夜色,想起桂姬最后的瞑目之前,那含泪的哽咽无声—— 旧十胱   (jsg)

    “求你,替我跟王上说一句,对不起。”

    33.  美人谋(1)   “是牺牲品。”……

    后宫从来不缺美人, 一个小小桂姬之死,想来不会惊起太大的波澜。

    至于会给前朝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动,那是当权者该去cao心的事,同云意姿没有多大干系。

    她这一夜梦中, 却是梦着了许多前世的景象。一会儿是赭苏羞涩的笑脸, 一会儿是她无声地嘶喊要她快逃, 最后变成高高挂在城墙之上的画面。

    一会儿, 赭苏又变成了珠儿, 撞向石台, 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云意姿醒来的时候, 喉咙里渴得厉害, 见天还没亮, 下床去饮了半壶凉水, 看看屋外黑沉的天色,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屋里翻找起来, 从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一篮子还算新鲜的红蓝花,并几小盒胭脂, 这是她之前制好封存的。

    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 索性拿出捣药的碗和杵,将红蓝花放进去捣碎。

    屋里很是安静,毕竟聂青雪不在,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伴随着木杵撞在碗底笃笃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鞭子声如同惯例般响起,伴随着官蓉璇嘹亮的喝骂。

    云意姿伸手推开窗,天亮了。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心情好了很多, 对着官蓉璇那张扑簌簌掉粉的橘子皮,都能心平气和地露出笑来。

    官蓉璇见了把脸一沉,张嘴想骂,又念及什么硬是噎住了,嘴一咧,阴阳怪气地说:

    “听说女郎昨儿进了观星楼,想必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吧,到时候做了娘娘,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人啊。”

    云意姿莞尔,隔着窗向她一福:“官姑姑是教导我们的前辈,您的好,意姿自然都是记得的。”

    官蓉璇“呵呵”冷笑几声,她心中梗着事儿,正是郁结得厉害,没空跟她在这儿虚情假意,鞭子一甩,便转到另一边粗使宫女的屋子去了,这些人她可以随便下手,不怕打坏。

    又是新一轮的喝骂,伴随着鬼哭狼嚎。

    云意姿折下探进窗来的一朵花,放在木碗中,为新制的胭脂,再添三分艳色。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云意姿梳洗过后,先去拜访了隔壁的媵人们,给柳氏和交好的姐妹们分去几盒胭脂,将剩下两盒做得最精细、添加了香料的包装起来,给周昙君送去。

    这些胭脂,都是前世云意姿同那位交好的医女一齐改良所得,比那劳什子的zwn 旧十胱   (jsg) j;玫瑰香露滋养百倍。

    还好之前留了个心眼,藏得隐蔽,才没被聂青雪翻走。

    云意姿知道自己在观星楼中忤逆了周昙君,定然使她动怒,总该好好安抚。

    没成想还没进佳人阁的门,姜儿便来传令,说周昙君罚她在外头跪上一盏茶,才准起来。

    姜儿说完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