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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楚慎行最后道,“莫再装聋,起来吧。”

    他声音不轻不重,恰似寻常与人聊天。可尾音落下,林中郁气骤然一泄,盘踞在此处的鬼气缓缓散入天地,不会再引动什么波澜。

    既是聚阴阵,楚慎行便直接把阵型改掉。林木移位,棺材在日光下暴晒。

    如此一来,此处只剩寻常枇杷林。

    鬼娘子幽幽从棺材中坐起。

    日光照在她面孔上,可完全没了夜里的娇艳容光。她脸色青白如纸,嘴唇发紫,教旁人看,完全是一具尸体。

    青藤缠上棺材。

    温如莹咬牙:“你与我说这些——”

    是什么意思?!

    她捉走了这男人的表弟,这男人却不杀她,反倒在这儿谈天说地,告诉她要如何救人?

    温如莹又惊又怕,后悔昨夜不该招惹这两人。可倘若不招惹,梅师弟岂不是必死无疑。

    她惊疑不定,此刻色厉内荏。

    “你仿佛做不来。”楚慎行打量她,凉凉道:“这般模样,莫说去东海。恐怕只要出了这个林子,就要被人喊打喊杀、请人除鬼。”

    温如莹面色一僵,眉目透出一丝凄然。

    她看着楚慎行,又看他身侧,被青藤托起的青衫郎君。

    心思转了一圈,温如莹低声说:“梅师弟是为救我而来,我却对他行如此苟且之事,实在无颜见人……”

    “你不必对我诉苦。”楚慎行打断她。

    温如莹张了张口,不知所措。

    这人怎么软硬不吃?

    楚慎行说:“且告诉我,我‘表弟’如今身在何处。”

    “我亦不知……”温如莹忐忑地说到一半,眼见周侧青藤又起,她连忙道:“仙师莫动怒!听我道来。”

    “嗯,你说。”青藤停在半空,楚慎行淡淡道。

    温如莹极力把自己摘清关系,不再有意耽搁,三言两语讲清:自己面儿上是宋宅“主人”,可实际上,只承担为整座宅子采阳补阴一个用途。有进了宅子的人要跑,宅子会帮她捉人、将捉来的修士送到她身边。此外,两边就再没什么干系。

    温如莹强调,自己并不能控制宋宅。相反,是她被宋宅cao控。

    她知道秦子游此刻上了花轿,但花轿具体在哪、什么时候来,都不是她定。

    “是吗。”楚慎行若有所思。

    “仙师信我。”温如莹求道。又试探着、犹豫着问:“我这样子,的确无法再做什么。诚如仙师所说,哪怕逃脱宋宅,也不能……唉。”

    “你师弟那边,还有第三种办法。”楚慎行语气平平,“但在那之前,得先将我表弟找回。”

    温如莹凝神看他。

    见眼前男人神色冷淡,立在那里,不似人间人,倒似天上仙。他眉目疏朗,cao纵青藤搬来端详,藤叶在上面细细描摹,勾勒出一片刻在棺木上的阵法。

    楚慎行心中推演,不知不觉便过去一炷香时间。手上没有正经罗盘,还是麻烦。

    在看到某个镶嵌在其中的小阵时,楚慎行叹一声:“竟然还是……无妨。”

    原来这阵布下之处,是直接圈了数座山头,从中找寻“新娘”。到现在,花轿可以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要是一一铺神识去找,也并非不行。可显然麻烦。

    楚慎行想到了更简单的法子。

    他抬眼,看了下温如莹,说:“还得请你相助。”

    温如莹忙道:“不敢当!”

    楚慎行低笑:“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昨夜不是很‘敢’吗?”

    温如莹被这三言两语刺得两股战战,几欲奔走。她张了张口,想辩解、为自己说话。可看楚仙师已经转而去看棺木上其他地方,最终闭上嘴,安静不语。

    她自知不敌。

    敌不过楚慎行,敌不过宋宅,只能对师弟作恶。

    眼下颓势如山倒,温如莹万万没想到,这昨夜看来平平无奇的“楚仙师”,竟有如此威能。

    眼见楚慎行静静研究阵型,温如莹起先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旁边站着的一棵树。可惜一身红衣,在这林中实在显眼。

    到后面,眼见楚慎行不理会自己,温如莹胆子大了些,悄然挪去师弟身侧。

    她看着梅如故俊朗的面孔浮出青白死气,心情复杂。

    昨日夜里,温如莹与师弟翻云覆雨。梅如故倚在榻上,温如莹不敢看他的眼睛,便拿霞披在他眼前脑后缠了一圈。她见师弟气息奄奄,却还在和自己说:“师姐,莫怕……”

    温如莹的意识像被割裂成两半。

    儒风寺女修立在一边,想要阻止,可无能为力。

    鬼娘子捂住梅师弟的嘴巴,低头,隔着霞披吻他眼睛,轻轻笑一下,“师弟说笑了,我又有什么怕?”

    那会儿,宋宅的意识侵占了温如莹识海,她压制着师弟,可宋宅也压制她。

    宋老爷想要活得长长久久,千秋万代,便在下葬时弄出这么些鬼蜮魍魉之事,没成想日后被反噬,不得做主。

    眼见师弟气息衰弱。

    儒风寺女修很想看师弟像是自己先前那样暴起、将自己斩杀。

    可梅师弟直到昏迷过去,红润的皮肤变作淡淡青色,都没有动手。

    也就是这会儿,温如莹忽然察觉,前院似乎有其他动静。

    被割裂的意识艰难达成统一:既然总要死一个人,来为这座宅子续命,那不能是梅师弟,总该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