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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灯火连天。

    广陵城的城主府内,突然忙碌了起来。厨房中,人声鼎沸,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大厨们全都被叫了起来,纷纷准备起了自己的拿手好菜,忙成一团,脚跟打后勺,而那些被娇养在内殿的歌姬舞女们,也像流水般走向殿前,紧接着编钟一敲,渺渺仙乐响起,如云似雾,将整个广陵城都衬得如同一座人间仙境一般。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住在分殿里的卢涵雁。

    卢涵雁从浅眠中醒来,在意识到耳畔的乐音之前,便先听到了殿旁侍婢们的低语声。

    “青玉姑娘,大小姐还没醒来吗?”

    “小姐昨夜又是一夜未睡,白天又强撑着不肯合眼,直到刚刚才睡下了……”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绿竹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怎的这般着急?”

    “青玉姑娘,你是不知道,前殿方才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陆公原本要将所有的少爷都叫到前殿,想要叫他们在贵客面前露露脸,但东方少爷不知去了哪儿,竟迟迟未到,于是陆公便想着……”

    “便想着大小姐精通歌舞琴艺,还是广陵城第一美人,不如趁这时机向这位贵客献舞献艺。这样一来,大小姐既为东方少爷拖延了时间,又能令贵客心中愉悦,而如果贵客能够看上大小姐,与她春风一度,为广陵城留下好处,那就再妙不过了,是这样吗?!”青玉冷笑一声,声音含怒,“陆公真是打得好算盘!可他是否还记得,如今的大小姐可不仅仅是广陵城的大小姐了,更是浪阳城的少夫人!如今浪阳城的随行护卫还在此,他怎敢再像之前那样使唤大小姐?他就不怕浪阳城与广陵城翻脸吗?!”

    “嘘!嘘!青玉姑娘,你不要命了?!小点声小点声!!”

    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高了。

    “小点声?你怕死,我却是不怕的!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要让我看着陆公这般作践小姐!世人只道小姐她命好,明明身为一介孤女,却成了陆公的宝贝养女,千娇万宠地长大,不但成了广陵第一美人,更是嫁得了个好夫君,成了浪阳城少城主的夫人,之后更是要成为浪阳城的女主人!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小姐这些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小姐她——”

    “青玉。”

    卢涵雁轻轻唤了一声。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很快的,玉珠串成的门帘打起,一个动作干练眼眶微红的少女走了进来,向卢涵雁福身,端起小桌上一直温着的茶,温柔递到她身前。

    卢涵雁就着青玉的手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然后,她望着窗外,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声音,是绿竹姑娘来了吗?”

    青玉眼眶又有些红了,声音发涩:“是。”

    卢涵雁扶着青玉的手,起了身。

    “是父亲大人唤我了吗?”

    青玉的手微微颤抖:“……是。”

    卢涵雁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声音温柔,却又像是飘落的雪,跌落的花。

    “如此,那便走吧。”

    卢涵雁换了一身衣服,令青玉抱着琴,来到了前殿。

    一曲过后,她款款起身,向殿上的人拜下。

    而待到陆铎公含着骄傲和卖弄介绍着她这位“广陵第一美人”时,她便乖巧地转向了那位“贵客”。

    “这位是楚大人,涵雁,还不快快见过楚大人!”

    卢涵雁再度拜下。

    片刻沉默后,殿上那位楚姓的贵客说道:“抬起头来。”

    贵客的声音像是被火烧灼过一样,有着古怪的嘶哑低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并不难听,也不显得可怕,反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温柔,几乎瞬间就令心怀忐忑的听者安下心来,下意识信服于他。

    他不像是陆铎公以往的那些“贵客”,而像是一位高僧、一位仙人。

    卢涵雁一颤,下意识抬起头来,如同幼鹿的眸子泛着水光,望向了那位“贵客”。她看到了覆在贵客面上的黑铁面具,也看到了面具之下那双像是恶鬼一样通红的眼瞳。

    他像是火焰,像是恶鬼,像是世间一切罪恶与黑暗的化身。

    但他并不可怕。

    一点都不。

    卢涵雁呼吸一滞,几乎下意识想要唤出一个名字,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便又低下头来。

    贵客笑了笑,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

    陆铎公一急:“涵雁!”

    “陆公。”贵客制止了陆铎公,“莫要吓到了这位夫人。”

    贵客说话时声音缓慢而古怪,咬着字句,好像是不习惯说话,又好像是来自极远的异邦。

    他也不知是何来历,身份似乎高得可怕。在他面前,哪怕是面对白玉京首席都不吝于甩脸色的陆铎公,也只剩下了点头的份。

    “楚大人说得是,是我心急了。”陆铎公腆着脸奉承。

    殿下的卢涵雁听得心中一哂,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陆铎公还有这般谄媚的一面。

    贵客又道:“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这位夫人体虚气弱,不如早早回去歇下吧。若夫人累倒了,浪阳城的少城主还不知要怎样心疼。”

    陆铎公的面色微微僵硬,脸上火辣辣的。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却有一种自己被对方目光洞穿的狼狈感,好像自己所有的肮脏心思都暴露在阳光下,污秽不堪,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