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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先生 第20节

    心里的疼痛让她不想躲闪,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掌边风过来,耳边有一瞬间的蜂鸣,在这之后,是一片没了呼吸的安静。

    像是西贡长长的海岸线上涌过来一圈又一圈无声的浪潮。

    她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却看到原先要落在她脸庞上的手掌被钳制在她的头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那扬起的手。

    而后,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靠山?”带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放开对面的人的手,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块洁白的方巾,优雅地擦了擦手。

    他擦拭手的动作,缓慢、细致,好像因为那手生的极为好看,便要所有的人都耐下性子屏住呼吸来等他。

    最后,方巾落下,偶带的金丝平光镜后,他抬头,看着对面已经哆哆嗦嗦的人缓缓说道:

    “这位女士,那依你看,我当她靠山,够不够格?”

    第16章 萌芽

    男人自带气场而来, 明明他脸上神色依旧绅士礼貌,但周身的戾气却充斥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原先当着看一场闹剧的人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别是得罪了什么重要人物, 那涉及的高位者要维护一个人,搞不好他们还得连累受着影响。

    人群里有眼尖识得人的,看到来人后, 轻轻地惊呼一声“先生?”

    先生?

    西贡商会里他手握独权,招商会他出席不足为奇, 但他从来都是在二楼隔间遥遥相望, 就算是某些必要的颁奖典礼上, 一般也就是他助理代表出席。

    今儿他不仅露面了,还为这不起眼的小姑娘撑腰。

    道上都知道,不触及到他私人利益的情况下,先生从来都大度、慈悲, 光明如神佛;但要真惹得他不高兴了, 那背地里的手段有得是让你好受的,不然的话, 在趋利避害的西贡商会里,他怎么能简简单单就掌握了话语权。

    别说挑事的那个野妇,就说他们这些一直看热闹的人都很有可能会受牵连。

    偌大的冷意从高大的罗马柱上顺着地面迅速冰冻过来,面前的人立刻七七八八地把头低下去。

    佟艳红她知道或许有人给佟闻漓撑腰,但听到耳边的那些话, 没想到撑腰的人是先生啊, 她从来都甘家再怎样在西贡的商圈里总也有是些人脉的, 因此她才有恃无恐地不怕一小姑娘报复, 谁能想到,今天给她出来说话的人竟然是先生。

    她完了, 她彻底完了。佟艳红听了名号后直接吓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生怕一碰到他藐视众生的目光后就要原地融化。

    “拿出来。”他开口。

    佟艳红一愣,像是那笔钱能换她一命似的积极,从口袋里哆哆嗦嗦拿出一张支票。她原本是带着这笔钱跑路的,自然就带在了身上。

    先生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递给一旁默不作声的佟闻漓:“是不是这些?”

    佟闻漓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她看到支票上的那好些个零还是惊讶到了,这比她想象中的多太多了。

    “是这些了,全部都在这里了先生!”佟艳红像是怕他怀疑她还有私藏一样,连忙解释道。她依旧跪坐在地上,她身上还淌着红酒渍呢,原先披着的丝绸纱巾都顾不得捡起来,“我全部拿出来了,那就是当时商会的保险赔偿发的全部的钱了。”

    “我阿爸的房子呢?”佟闻漓捏着支票,惦记着这个事。

    “阿漓。”佟艳红这时知道了她命悬她侄女身上了,忙几步抓过她的裤脚,“你行行好,替我跟先生求求情。那房子真的是你姑姑我的名下财产,本来当时就是借住给你们父女俩的,如今卖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这……我这也没法跟人家反悔呀,你知道你姑父做生意缺钱,我有的钱都让他拿去周转了啊……”

    “项目编号?”

    站在那儿的人冷冷打断。

    佟艳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这次他们来交流会募集资金的项目编号。

    她紧闭双唇,这是他们最后的依靠了,打死他也不能说出。

    四周安静下来,三人形成对峙。

    人群小声地说:“她可真敢啊,这都敢犟……”

    话音没说完,原先站在先生一旁的安保扭起佟艳红的脸。

    她哀嚎一声,牙关再也咬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说:“……3……35.”

    先生抬了抬眉,旁边的助理点了点头,叫过来一个人。

    佟艳红认出那人是本次招商会的负责人,她连忙几步爬到先生脚下:“先生、先生、您手下留情,您手下留情,我们家的项目不能撤啊,刚刚钱老板还说给我们投资的,您要是撤了,不就宣告整个西贡不让人跟我们做生意吗,我们会饿死了,您行行好,您行行好,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吧。”

    见高高在上的人不置可否,佟艳红又转移到佟闻漓的脚边,“阿漓,阿漓,我是你亲姑姑啊,你在西贡,就我一个亲人了啊,你真的忍心看你姑姑落难吗,我们一家人在你和你阿爸来西贡的时候,可没少帮你们。”

    佟闻漓在她抓到她裤脚的时候后退了一步,她望着跟五分钟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眼神只是落在了佟艳红涂得完整的指甲油上,她刚刚明明就听到了,她说她已经把房子卖了,也就是说,哪怕佟闻漓今天被她威胁签了那什么放弃继承权的协议,那房子也拿不回来了。

    她只是在冷静地称述事实:

    “您刚刚不是说,有我阿爸这样的哥哥让你觉得很丢脸吗,您现在说是我姑姑了,那你之前做的种种,以后有脸去见我爸吗?要不是因为你的花言巧语,我和我阿爸也不会来西贡,他也不会搭上一条命,全都是因为你,你罪有应得,你才应该下地狱。”

    “这个姑姑,我不认了。”佟闻漓冷漠地摇摇头。

    说完之后,她抿着唇,手里还握着那张支票,转过头来对站在他身边的男人说,“先生……您能带我到出口吗,我、我的事情办完了,我怕再被保安拦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冷静,但她说到后来的颤音依旧彰显了刚刚她心中发生的一场足以让山崩地裂的海啸。

    他点点头,剩余的事安排给了手下的人处理。

    身后是佟艳红依旧不放弃的哭喊和求饶。

    周围的人群掩面低语,纷纷远离。

    佟闻漓再次跟在他的身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离开。

    *

    直到远离了人群视线的时候,佟闻漓才没忍住,耸着肩头在那儿颤抖。

    奢侈的空调风吹得她有些偏头疼,脑子里混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人群的议论和佟艳红的嚣叫指骂一直挥之不去。

    她知道世界本来就人情淡漠,血缘关系更不能维系人的亲近。

    但她还是没想到,佟谷洲和自己在佟艳红的心里是那样的不堪和累赘。

    她走的很慢。

    贵宾通道里只剩下他有规律的脚步声回荡在那儿。

    最后他的背影停下来,他好像要转过身来,佟闻漓抹了一把眼泪,才发现自己手背都是湿的。

    “要一杯热水吗?”他站在两米远的地方,遥遥地问她。

    她沉默了一会,而后点点头。

    *

    他最后把她带回了车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佟闻漓捏着水杯,坐在宽敞的车厢里,她的身子还在因为刚刚的激动不可控制地发抖。

    “抱、抱歉……先生。”她为自己的失礼抱歉。

    “不用抱歉,如果不想出去,阿漓就在车上。”

    外头黑压压的云过来,她没改变房子的结局,没法回堤岸,又不想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雨季的西贡里,于是就只能躲在他的车里,避一避这要来的雨。

    她点点头,又补充道,“先生,等雨停了,我就走。”

    “没关系,我下午不用车,多久都可以。”他从后车厢捞了块毛巾递给她。

    “车里开着空气循环,有事就按这个紧急按钮。”他告诉着她,“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接下来的事,指得是佟艳红那儿的事吗?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他打开车门,回到在外面等的那人的伞下。

    她想起自己落魄时见他总是下雨天。

    她投过玻璃窗看着慢慢在雨中模糊的人失神地想,佟艳红看准了她孑然一人穷凶极恶,但在他出现的时候却害怕万分跪求饶恕,两副模样天差地别。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就好了。

    那她就不再为坐在他的车上而惴惴不安。

    她眼神落在自己手上那张被攥的有些发皱的支票上。

    她有些遗憾地想,阿爸的剩余人生,就只能这样陪着自己了,对吗?

    *

    外面的雨落得让人发昏。

    佟闻漓在这种漂泊的疲惫中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恍恍惚惚看到外面逐渐后退的树影,才发现原来车在行进。

    她连忙起来,发现先生就坐在她旁边。

    他微微阖着眼,从树缝里漏下来的夜光和街道上昏黄橙红的光打在他身上,白色的西装忽明忽暗,颜色变换像是一盏风雨中的走马灯。

    但他寐得浅,听到声响后睁开眼,对着她说,“醒了?”

    “抱歉,先生,我睡着了。”佟闻漓看到外面依旧还在下雨,她刚想说可以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坐在一旁的人却先她之前开了口。

    “我找人打听过了那房子的买家,已经派人去交涉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的。外边乱,这几天,你就先住我那。”

    她只是下午睡了这么一会,他已经帮她把后续的事情都处理了。

    尘埃落定的疲惫这才缓缓散开,西贡的傍晚华灯初上,普普通通的万家灯火从平稳的车窗里看出去像是银河星海。

    “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她杵在那儿,眼神不敢正对他,只敢落在他身后玻璃窗上细密的雨珠子。

    “算起来也是我手下的人没做好这件事,帮你是我没做完的义务。”他却这样说。

    他说的是抚恤金被佟艳红独吞的事。

    那样的细枝末节他没法全部全部掌握,佟艳红先于佟闻漓拿到那笔钱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佟闻漓摇摇头:“那不干您的事。”

    此后他未有再言,两人安静地让车子行进在雨夜中。

    佟闻漓于是手脚合并地坐在那儿,她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着,第一次觉得,从他的玻璃窗里看出去的世界,比她能看到的要更明亮和澄澈。

    车子经过堤岸唐人街的入口的时候没有降速,佟闻漓眼睁睁地看那些熟悉的光景从自己面前移走,没说出一句话。

    但她在雨中看到了站在街口的来福。街口人流往来匆匆,它停滞在人流中,眼神迷茫又害怕,雨落在它身上淋湿它的毛发,这让它看上去更瘦弱,但它没找地方去躲雨,好像就只是站在街口等熟悉的人回来。

    佟闻漓连忙转过身来对身边的人说道:“先生!先生!您能停车吗?”

    车子停下来,佟闻漓来不及打伞,冲进雨夜里跑向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