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乔景良的这一席话,纪荷后来思考了很久。 受益良多。 同样这话,对江倾适用。 三年后,他们再重逢时,江倾恍若变了一个人,站在学校围墙的浓荫深处,看江时念因一个木马和小朋友争执到哭,他藏蓝警服上的三级警监标志数次闪出林荫,纤尘不染的制式皮鞋却终没迈出最后一步。 一家四口,错身而过。 纪荷当时就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江大少有羞于见人的一天吗? 第76章 蛊 “他们爸爸基因非常霸道……”…… 早起, 纪荷下楼,在客厅碰到从外面揉着眼进来的阮姐。 对方一见她,发红的眼眶立时蓄起泪水, 嘴唇抖着。 “怎么?”纪荷一夜没睡,出声后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微微皱眉, 伸手按了按喉咙缓解。 “不舒服?”阮姐瞥了眼她大着的肚子,干脆擦掉眼泪, 只字不提,只说, “我先给你端早餐。” “你有事。”纪荷伸手,拦住去路。 阮姐先耸动着肩膀, 接着情绪不可抑,大哭, “快去送送吧,你干爸走了!” “……走哪儿?”纪荷拧眉, 散步、浇花、开会? “他回东南亚了!” 似晴天霹雳,纪荷脸色一白,呆住。 “你小心……”阮姐开始自责, 怪自己嘴快,吓着她, 可现在不说,后面也要说。 躲不过。 就像昨夜父女俩间的摊牌,纵使晚了八年, 它总归会来。 “我没事。”纪荷推开阮姐的手,抬眸看窗外。 这是一个深秋的大雾清晨。 澜园广袤的枫树红艳似血。 细密的雾珠在叶片、地表、建筑上悠然送别。 纪荷从澜园快步出来,在院门口看到蜿蜒路面上驶离的车尾。 往枫树深处, 隐隐约约闪现。 她没打电话,也没让阮姐跟上来,自己单独追去。 肚子虽大,不妨碍灵活度。 穿过一颗颗沉默站立的红枫,拐到一个弯,前面车辆发现了她。 倏地一停。 纪荷过了拐弯处,直直盯着那辆车,沿直道向前。 司机下车速度快,依然没抵得上后座那人自行推门的迅捷。 “别跑。”乔景良穿了一件藏蓝夹克外套,今年手术之后他身体日益单薄,以前没觉得,这刻乍一看,纪荷觉得他快瘦脱相了。 她想看得更清楚,但什么东西挡住她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模糊。 来自本能的压住这股模糊,于是画面又清晰起来。 乔景良嘴角弧度温和,就这么平静、温存的走近她。 “让你别跑。”在她面前站定,大拇指忽然刮了刮她眼角。 那里有湿濡的东西。 “雾好大。”纪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 “是。头发都沾湿了。”乔景良慈爱笑了笑,伸手理她跑乱的长发。 “该走的是我。”纪荷两手握成拳在身侧,制止着过度震惊的情绪。 “我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我让乔开宇跌进泥潭,他是你养子,鸿升也因这件事惹麻烦……” 乔景良听着笑,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就连打断都柔和,仿佛她只是三岁的孩子,对他这种慈爱的长辈而言,不值一提。 “在澜园住着,直到生产。以后嫌地方小,不够两个孩子折腾,就搬凤凰城住,但有一点……”乔景良神色变威严,点了点她额头,有警告意思,“走哪都记得把阮姐带着。你照顾不来两个孩子。” “够了。”纪荷流泪,再一次看不清对方脸,“好像交代后事一样,我不需要你的关爱,这是假惺惺,你让很多家庭失去子女、丈夫、妻子,让他们破裂,现在对我好是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上!” 乔景良声音淡定,“所以,就当赎罪。我过去帮江倾。你好好在家待着。” “不用你去!”纪荷声音嘶哑,恼道,“我自己可以!” “二小姐的身份没有董事的好使。”乔景良笑,“快回去吧,爸爸给你做了鸡丝面,再耽误就凉了。” 纪荷充耳不闻,流着泪问,“我妈和你未婚妻到底什么关系?我是不是你女儿?亲生的?” 乔景良避重就轻,“她们是双胞胎姐妹。早年失散。我是你姨父。对你好,因为有愧,你母亲深受人口贩卖之苦,我未婚妻也因此郁郁而逝。所以只能加倍对你好。明白吗?” “你演了八年戏,滴水不透,现在让我相信,我不敢。”纪荷眼神锐利的看着他,似乎要看出一些破绽来。 乔景良迎着这股目光,气定神闲笑,“快回去吧。” 又迎着她的冷眼,倏提出要求,“叫声爸爸?” 纪荷目光如寒雾,静静抿着唇,动也不动。 “叫啊,叫一声?”有点急切了,连带目光都颤动。 纪荷还是不动。 乔景良放弃,“回去吧。爸爸走了。” 转身,步履缓慢,上了车。 纪荷觉得他衰老了。 九年前相见,在垃圾山,浑身是血,可眉宇间那股锋利,在昏迷中都慑人。 现在的他两鬓斑白,背影沉重,有了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她。 最后车子彻底驶离,纪荷到底也没叫出他一声爸爸。 回到澜园,阮姐泪眼婆娑,端上乔景良在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一碗香气四溢的鸡丝面。 时间过久,已经糊掉。 混合着泪水,纪荷尝不出真实味道。但这一次,好像已经超出养父的手艺,成为她余生最美味的记忆。 可惜乔景良,再听不见她的赞美。 …… 时间一晃,隆冬。 明州下了第一场雪。 满城的冰天雪地。 会议开到一半,大家心思都飞出窗外,迫不及待要欣赏这一场雪白。 纪荷窝在沙发椅里,到孕后期,她有严重的耻骨痛,一坐下再站起就如经历十大酷刑,万妮一通张罗,给她定了这张来自罗马的孕妇专用椅。 可惜数量有限,不然职场家中各放上一张。 现在,她每天来这里上班,就冲着这张椅子。 转了转,对大家说,“散会吧。” 音落,那些人迫不及待起身,笑笑闹闹到窗口观赏。 纪荷抬眸。 半空的雪花洋洋洒洒。 没一会的功夫,忽然密集,棉絮一般降落。 她右眼倏地狂跳,心悸难以自持。 “怎么了,纪荷?”万妮正收拾会议记录,一抬眸看到对面人脸色惨白,和外面雪花有一拼,不经大嚷,“你要生了——” “生什么?才六个月!”纪荷气笑。 其他人惊动,七嘴八舌围观。 “你是双胎!双胞胎早产几率大,马虎不得!” “是啊,是啊,台里昨天接到一个线报,一名双胎孕妇早产一对龙凤胎,那孩子只有圆珠笔这么长!” “我去,真的?” “当然!护士拿笔在保温箱比划着,就只有一只笔长!” “我听说人家父母不愿被采访,拒绝了。” “对,家人挺明理的,一直在保温箱保着。” 纪荷支着自己被暖气轰烫的额头,翘唇笑,“你们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对对,你才是重点关注对象!”大家又一阵比划,将她从沙发椅里扒拉出来。 纪荷一起身,脸色就好多了,对大家笑,“你们看,我就是劳碌命,一坐就浑身不舒服,多走走好。” 忽然,门被敲响。 是老虞。 他探着脑袋,神色严肃,“纪荷你出来一趟。” “行。”纪荷点点头,扶着腰,留一个纤细的背影给大家。 后头有人叫嚷,“真是不公平啊,有人怀孕还这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