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墙头马上(7)
月宜要回学校了,赵南连正好想去城里买些物资,便和月宜一并拼车。白秀才给月宜准备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不是吃的就是穿得,临别前谆谆叮嘱,一会儿让月宜用功学习,一会儿又让月宜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赵南连怕她背不动那些包裹,便全都搁在自己身上。 许南笙还是鼻青脸肿的,坐在对面假寐,耳畔听着赵南连和月宜小小声说笑着。过了会儿,他睁开眼好奇地问月宜:“上学好玩吗?洋人的学校和你爹的书院有啥区别?” “学的东西不一样。”月宜笑道,“我们要学好些新奇的科目,比如物理化学,还有洋文,我学的是英文,我们班还有个女孩子会说法语。还有专门的学习日语的补习班。” “我还以为洋文都一样呢,原来也分这么多种类。”赵南连双手搭在胸前问,“你能和洋鬼子对话吗?” “这有啥,我们老师就是美国人,我当然能和他说话。我们老师人很好。”月宜提起自己的英文有点小骄傲。 “切,有啥好的,我祖上也在北京呆过,他们烧杀抢掠,糟蹋得一团乱,那时候咋不标榜自己好了?”许南笙和赵南连一个观点,两人都瞧不上洋人。 赵南连见月宜脸上挂不住,偷偷踹了一脚许南笙,许南笙会意,便有转而问道:“你那里洋鬼子多吗?” “城里很多洋人。各式各样得。”月宜道。 赵南连说:“听说城里还有洋人的饭馆,月宜你去过吗?” “去过。” “他们的饭好吃吗?” 月宜摇摇头:“不习惯,怪怪得,不知道为啥他们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牛rou,我和同学去了一次,结果吃了肚子疼了好几天。可能是rou不干净。” “果然是些野蛮人。”许南笙嗤之以鼻。 听着许南笙总是贬低自己在学校里的经历,月宜心里又酸又涩,她又不是洋人,好像自己去传教士学校上学就有罪似的,便往赵南连身边蹭了蹭,委屈地扁着嘴儿,垂下头。赵南连察觉到月宜的小心思,我握她的手,让她抬起小脑袋,赵南连眨眨眼,笑着压低了声音说:“甭理他,他就这样。你说英文好听,下次回来给我念报纸听。或者也请我吃西餐,我也尝尝啥味道。” 月宜听了心情好了不少,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太阳还是那样的毒辣,人站在阳光下,好像能被吸干了水分一样,摇摇晃晃得,仿佛是蔫了的树叶子。赵南连送月宜去了学校大门口,也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和家人道别,只有月宜这边是两个男生陪着她。 赵南连将包裹都还给月宜,叮嘱说:“快进去吧,太热了,小心中暑。” 月宜鼓足了勇气,踮起脚在赵南连颊边“吧嗒”亲了一口,然后道声“再见”飞快地跑进了学校。许南笙看着恍惚的赵南连,哈哈大笑:“你瞧,赖不掉了。人家姑娘喜欢你,不喜欢你亲你干嘛?” “我撕了你的嘴!”赵南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恼羞成怒,还是被太阳晒得,脸上guntang得仿佛烧开了水。 月宜小时候也会亲他,他也会亲亲月宜那时候还rourou的脸颊,很可爱,像是苹果一般,不光亲,他还会捏捏揉揉,她也跟着要有样学样,两人都能糊对方一脸口水,可是大了之后便很少这般亲昵了。她今天忽然亲了自己一下,赵南连心里惊讶之余竟然还有几分欢喜,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抱着她也亲一口。 可被许南笙从旁嘀咕取笑,只能用拳头掩盖自己的羞窘。 师傅嘱咐两人去买一把新的二胡回来,赵南连问了价,货比三家之后和许南笙买了一把崭新的二胡,包装好,又给师傅和其他师弟们买了一些“油旋儿”,热乎乎得,葱香味儿透鼻诱人。许南笙等不及回去就把自己那一份儿先吃了。 赵南连啐他是“饿死鬼投胎”。 许南笙抹了把嘴说:“南连,我是真的馋,见着好吃的无论之前吃了多少我都能吃。我前两天听说镇上征兵,每天都有好吃好喝得,我都动心了。” “征兵?”赵南连有点意外许南笙还有这想法。 “是啊,说相声没前途,我一膀子力气不如去当兵,把洋鬼子都杀了。” 赵南连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远处正站着一对儿外国情侣:“小点声儿,他们也能听懂咱们在说什么,别惹事。” 许南笙再不敢说了。 回去的路上,许南笙偷偷摸摸去了一家书店,在里面买了些画册,出来的时候一副神神秘秘得表情。 赵南连叼着一只草叶,站在角落里偷偷观摩着那些经过的外国人的举止,他们多数戴着礼貌,每次相遇,还要摘下礼帽弯腰鞠躬,再寒暄几句。 赵南连模仿着,不中不西的,自己先笑了起来。不过那些女人的衣裙倒是很别致,翠绿色的底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透明的薄纱,上面却是深绿的菡萏叶子,一一散开来,比花还绚丽。他心里描绘着,若是月宜也穿上这样明媚颜色的衣裙,一定很好看。自己多攒点钱,回头送她。 太阳太晒,赵南连等许南笙等得有点不耐烦,见他出来,催促他赶紧上车回去。许南笙嘿嘿一笑:“我弄了点好东西,咱们晚上一起观摩观摩。” “啥东西?” “回去你就知道。”许南笙瞪大了眼睛提醒赵南连,“你可别告诉师傅啊,要不咱们都得被打的皮开rou绽。” 夜里大通铺上围拢着几个同龄的半大男孩儿,他们只留了一盏油灯,许南笙坐在中间,手捧着那本买来的画册,一脸期待地说:“我给你们讲,洋鬼子别的不行,这玩意儿却绝对是一流的。”说着,便翻开了几页,就见里头明晃晃地显露出几张坦胸露乳的女人的画像,有外国女人,也有中国女人,都摆着撩人的姿势。 男孩子们那里瞧见过这些,平常最多就是偷偷往窑子里看看,嘴上荤段子不断,可实际上都不敢和窑姐儿说话。 “唔,我cao,洋人的胸这么大吗?”有一个男孩儿惊呼道,那一页里头的女人搔首弄姿,只穿了一件西式洋人内衣,大腿完全袒露,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搭在面前只穿了短裤赤裸上身的洋人胸前,眼神暧昧。 赵南连觉得没意思,兀自铺好床铺准备睡觉。许南笙凑过来,扯了扯他的被子说:“哎呀,你睡什么睡啊,跟我们一起来看看啊。你瞧瞧,这上头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前凸后翘的。比你的童养媳好看多了。” “别牵扯上月宜!”赵南连本来不在意,兀自听得许南笙将那些女人和月宜相提并论,立刻脸色发青,神色凝重,他严肃起来很有点隔壁白秀才平日里不怒自威的神态,许南笙只得赔笑说:“好好好,不提她,那你倒是和我们一起看看啊。” “我只想睡觉。也拜托你们小点声。”赵南连打个哈欠说。 许南笙撇撇嘴,从他身边移开,和其他几个好奇的师兄弟们叽叽喳喳地嘀咕着。耳畔的说话声比蚊子还要讨厌,赵南连哪里还睡得着,只得抱着被子去了院子里打地铺。 他双手枕在脑后,仰起头望着满天的点点星子,心里不知不觉就飞到了月宜那儿,不知道她现在是睡觉了还是在用功学习?月宜很爱学习的,还在家里住的时候,一到盛夏夜的晚上,月宜就时常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就着屋内的灯光和头顶的月光婉声念书。 他听见声音就会爬上墙头,认真聆听,偶尔也会插科打诨故意逗她。她一生气,也就是嘟着小嘴儿跺跺脚,转身回屋里了。 赵南连微微侧过头,大宅院依旧是那个大宅院,只是很多物件都染上了陈旧的气息。师傅身体还好的时候动不动就把他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徒弟们按在长凳上打一顿。赵南连应该是挨打最多的。后来师傅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眼睛也看不太清楚,哪里还有力气再去收拾他们这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们? 于是那个长凳子就这样荒废在院子里,只有赵南连会悉心打理着,哪里掉了个钉子、哪里榫卯出现松动,他都自己敲敲打打,修理一番。 毕竟,就是在那个长凳上,他知道了隔壁白秀才闺女的名字。 “月宜、月宜……”赵南连呢喃着月宜的名字,慢慢也在院子里睡去了。 又是一年春好处,赵南连比前两年又高了不少,身姿挺拔中平添了一分早熟的属于成年人的担当。二师兄的锅贴摊铺总算东凑西凑地开张了,师傅还是不满意,总是催促他们去摆摊说相声,可惜茶馆、庙会等等,当地那些巡警天天收取高额的保护费,稍有不满,就寻个由头要把人带走。 赵南连上个月差点就被打死,到现在右边眉骨处还有一道疤。 庆幸的是二师兄的锅贴铺子还算不错,卖的最好的是牛rou锅贴,二师兄每天出完摊都会给小师弟们留几个吃。 赵南连去城里采购东西的时候顺路看往月宜,月宜一眼就注意到他眉骨的疤痕,心疼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吗?怎么会受伤?”她说着说着,双手想要去碰一碰,又担心还会疼,一时间手足无措,眼睛一眨,就落下几颗泪水。 赵南连先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咋还是这么能哭,上一秒笑盈盈地从楼上跑下来,下一秒看见我就开始哭。”他抓着她的手在自己眉骨处摸了摸说:“被一个巡警打的,我在庙会上说相声,他非说要交保护费,我不给,呛了他几句他就将我打了。不碍事。” 月宜眉眼也染上几分忧伤和无奈,几秒后,轻轻地说道:“那你以后别去了,好吗?” “嗯,我也不乐意去了。”赵南连不想她难过,将背包里白秀才托他捎给月宜的东西递给她,“你爹让我拿给你的,除了吃的还有些生活用品。真羡慕你,你爹真疼你。” 月宜心里想着,我也疼你啊。面上红若春樱,可是嘴上不好意思说出口。她的小哥哥越来越英俊帅气,每次对着她笑,她的心跳得极快,好几次都想直接扑过去亲他一下,可又觉得不是小时候的样子,骤然这样亲一口他也许会说自己不够矜持,说不准还会嫌弃自己。 可是她羞涩的样子极为可人,眼睫毛忽闪忽闪得,纯真中有一丝娇憨。赵南连就这样望着她,心里头忽然痒痒得,不自觉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心底好像是埋着一股冲动,只是他不知道这冲动要让自己做什么。 “今天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赵南连抬起手拨了拨月宜的辫子问。 “好啊好啊,我们吃什么?”月宜开心地说。 赵南连笑道:“我对这儿也不熟,你选吧,我请你。” 月宜望着他依旧和自己相握的手掌,婉声说:“那我们吃西餐去吧。”赵南连应下,月宜先回宿舍放下自己的包袱,又拿了自己的钱包。室友在上铺好奇地问月宜:“又是你家那个邻居哥哥过来看你啊,咋了,要出门约会?” “那是,我们去吃一品香。傍晚再回来啊。”月宜兴致勃勃地和赵南连往城里新开的、也是最近最热闹的西餐馆去。一路上月宜开心地和赵南连谈天说地,尤其是学校里的事情,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班里很多男生都给自己周围的小姐妹们递过情书。 “那你收到情书了吗?”赵南连问她。 月宜点头:“收到了一封。但是我没看。然后悄悄扔掉了。” 赵南连心里有点涩:“为啥不看,你不喜欢人家嘛?” 月宜使劲摇了摇头,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小声地说着:“一是要认真学习,二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赵南连的语气不知为何很是急切,“是你们学校的同学吗?” “不是。” “那是……大宅院里的?”月宜认识的男生屈指数的出来,不是学校里,那范围就只能局限在大宅院里了。 月宜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嗔道:“问什么问啊,我饿了,快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