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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 第40节

    “闯我神山,伤我亲友,你们,是没把我玄度放在眼里。”他声音不大,语气中也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少年在平静地陈述着被欺凌的事实。

    “阿玄,都是误会……”

    “闭嘴。”洛仪刚一开口,就被玄度喝止。

    他伸出左手,向着地面释放出一道灵力,道:“用实力来跟我说话!”

    灵力注入地面之后,山峰上忽然冒出一道光墙,光芒直冲云霄。这道光墙出现后,在山峰之外,招摇山境内又接连出现数百道光墙,冲天的光芒在天空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图形,徐徐运转,温和而强大的神光自天幕倾洒下来,将整座招摇山都覆盖在内。

    “这是……护山神阵!”有神族惊呼。

    护山神阵他们知道,但是这么大范围的护山神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玄度在背后结出应龙圣印,在神族震惊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右臂,手中出现一把长长的武器。

    朝曦这时才看清楚,在章尾山上她以为是长剑的武器,竟然是一根骨头,一截一截的,长逾六尺,看上去像是什么龙蛇之类的动物的脊柱。

    洛仪还想打圆场,玄度却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眼神一凛飞下平台以骨为刀,一刀劈向离自己最近的祁射。

    祁射祭出自己的武器昊天枪来格挡,骨刀与昊天枪相撞,对冲的灵力激得四周积雪连同泥土如莲花般爆开,连台阶都塌了一半。众神族纷纷抬起袖子荡开迎面飞来的碎石与冰雪,往交战双方那边一看,目瞪口呆。

    昊天枪从中间断成两截,骨刀深深砍入祁射的左肩,血流如注。而祁射更是因为这一下被压得单膝跪地。

    一众神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射,太华山长老,神族统兵大元帅,竟然败在了玄度这样一个刚刚一千多岁的毛头小子手中?

    虽说玄度小小年纪结出了应龙圣印很了不起,但仔细看那圣印上的应龙才六爪,还不是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九爪。那就只能是这个护山神阵了,这个护山神阵,到底将他的战力提升了多少倍?

    祁射被压得单膝跪在玄度面前,抬头一看,他前襟处那只金乌正目光嘲弄地盯着他,一时只觉受了奇耻大辱,顾不得左肩鲜血淋漓,猛的站起身来一掌向玄度击去。

    玄度不闪不避,左手接招,砰的一声巨响,玄度丝毫未动,祁射却口吐鲜血横飞出去。

    “祁射长老!”那些神族七手八脚地接住祁射,心惊不已。

    这时祁射的灵体穷奇猛的从山峰下窜上来,张牙舞爪地朝玄度扑来。

    玄度骨刀斜挥,刀意如彗星拖尾,一刀就将小山一般的穷奇劈成了两半。

    穷奇惨叫一声,动天彻地,庞大的形体直接溃散在空中。祁射晕了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

    玄度转过脸看向那群神族,缓缓抬起右臂,薄如云纱的袖子被风吹得翻起,露出清瘦刚劲的手腕,手中诡异的骨器直直指向他们,语气平静:“下一个。”

    第43章

    神族众人面面相觑,此刻他们正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战,显而易见这护山神阵对玄度助益极大,若像祁射一般战而败,传出去岂不是笑话?若不战,他们这些在神族有头有脸之人,面对区区一少年的挑衅退缩不前,传出去也是笑话。

    这时候,洛仪上前,语气温柔道:“阿玄,我们此番来找你并非是想与你为难,此时你在气头上,就先不说了。待你消气,我再来与你解释这次的事。”说罢回身,对众人道:“我们先离开吧。”

    神族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放出灵体带着受伤的祁射飞离了皓月峰。

    元化偷偷摸摸来到损毁的台阶下,本想将被封在冰块内的司翎放出来,玄度侧身向他看去。

    他动作一僵,弯腰扛起冰块就跑了。

    天空徐徐运转的护山大阵渐渐消失,玄度踉跄两步,骨器拄地,略略躬身,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朝曦从他怀中飞出,落地化作小女孩,举着双臂努力托住他的胳膊。

    玄度拭了下唇边血迹,直起身子收起骨器,垂眸看着她道:“我没事。你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儿度过你的蜕变期。”

    朝曦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对他说的话,他听见了。他伤势沉重,昏了这么多天没醒,今日挣扎醒来,就是为了庇护她在招摇山度过蜕变期吗?

    心中暖暖的,鼻子却酸酸的。她用力点点头,仰着脸笑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厉害了!”

    玄度弯了弯带血的唇角,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朝曦知道他是在找不周,忙拿出师父给她的那串风铃草摇了摇。

    一阵风刮过,不周出现在两人面前,仍是破破烂烂的模样,朝曦着急道:“师父,你伤势如何?”

    不周道:“我没什么事,休息个个把月就好了。这只凤凰好像不行了。”他一挥袖子,一只雪白的凤凰出现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耷拉着脑袋,好像死了一般。

    “这白斩鸡一开始不讨人喜欢,没想到还挺讲义气。罢了,真死了就在招摇山给他划一块地埋了,勉强承认他是招摇山的鸟吧。”不周看着白曜叹气道。

    朝曦:“……”

    玄度伸出手来,度了些灵力给白曜,问不周:“我娘呢?”

    不周道:“在桃花谷木屋里。”

    玄度去了桃花谷木屋,进了门,来到他母亲的房间,就看到他母亲已经化作人形,身上穿着她生前最爱穿的青绿色衣裙,干干净净,面目如生地躺在床上。

    不周在一旁道:“是我替她收拾的,我本是风灵,无男女之分,你当能不介意吧?”

    “谢谢你,不周。”玄度慢慢走到床边,跪了下来,伸手握住他娘亲的一只手,抬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看着暌违了千年,却始终带着温柔笑意印刻在他脑海里的那张脸,默默无语。

    朝曦知道,有时候人伤心到极处,反而是哭不出来的。又或者,如师父所言,在这一千年里,他早就猜到他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一个人在无尽的等待中哭了无数次,所以到了这一刻,反而能平静地接受这惨痛的事实。

    他从白天跪到黑夜,一直看不够似的看着他的母亲。

    不周与朝曦默默地陪着他。

    月光安静地从窗棂上流进屋中时,他放开了他母亲的手,站起来,俯身抱起他母亲的尸体,回到了皓月峰上。

    他在悬崖上那株返魂树下火葬他的母亲。

    跃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亮过天上的任何一颗星星。

    “她爱我护我,没日没夜殚精竭虑地照顾我,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却一日都没有回报过她,一日都没有。”他看着冲天的火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你娘不会怪你的。”不周的声音在一旁凭空响起,“她跟我袒露过心事,说最担心的就是生了你却养不大你。她很爱很爱你,虽然没能陪你到最后,但你还是坚强地长大了,她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玄度没再说话。

    火势渐渐变小,火中已不见了他母亲的尸体,唯余一块红色的,似玉非玉的,像玉佩一样的物件悬浮在空中。

    玄度伸手,那玉自行飞到他手中,火光彻底消失。

    不周叹息一声,道:“小白,好好保存这离火心玉,让它代替你娘,永远地陪着你吧。”

    玄度道:“我会的。”他转过身,遥遥看到石殿檐下亮着的宫灯,握着离火心玉的手指收紧,鼻息几番起伏,最终还是忍住,道:“不周,把那盏灯灭了吧,它再也无人可等了。”

    檐下的灯灭了,孤清的山顶只剩下冰冷的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

    万物都沉寂下来。

    不周说要去疗伤,玄度与朝曦回了石殿中。

    朝曦窝在巢中看着玄度,他没有疗伤,一整夜都坐在玉榻上,摩挲着他母亲的尸骨化作的那枚玉佩。她没有去打扰他,她猜想此刻他脑海里定然全是幼时与母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次日一早,白曜醒了,在地上扑腾的动静惊醒了朝曦。

    她从巢中探出头来搁在巢沿上看着他。

    他化作人形,跪在阶下向玄度行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天未大亮,殿中光线昏暗,朝曦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声音,感觉情况确实不太妙。

    玄度道:“我曾说过,我不收徒,也不需要坐骑和奴仆,你不肯离开也就罢了,为何还有昨日之举?”

    白曜道:“因为我所求,与殿下一样。我父母死于碑山,尸身为魔族所夺,身为人子,但凡还活着,就不能容忍双亲的尸体被魔族当做傀儡侮辱利用。我想夺回我父母的尸身,却有心无力,与这种煎熬相比,死也算不得痛苦。”

    玄度沉默一阵,抬手,白曜面前出现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与你说过了,我的冰寒之力是太阴真火自带的,我修的是火不是冰,指点不了你。这些东西于我没用,对你的修炼应该大有裨益,你拿去吧。话我已与你说清楚了,是走是留,随便你。看在你昨日曾与不周朝曦并肩作战的份上,若你选择留下,可在招摇山境内,小峭的领地与皓月峰之外择一处安身,做我的护山神鸟,受我庇护。”玄度道。

    白曜没有迟疑,躬身行礼道:“白曜愿追随殿下左右。”

    玄度颔首,道:“退下吧。”

    朝曦心中有些触动。

    诚然她不喜欢白曜,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只心性坚韧的鸟,凭前两次见面,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心甘情愿地卑躬屈膝。

    但他为了达成夺回他父母尸体的目标,放下一切的尊严与傲骨,甚至脱离了凤族,与她这个当着他的面杀了凤族公主的鸟和睦相处,只为了玄度能在修炼上指点他一二。

    虽然玄度不修冰寒之力,但朝曦相信在修炼一道上,细微处或有差别,但大方向上定有相通之处,只要白曜持之以恒,定能在玄度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也要这样,她也要在不断变强的路上不畏艰辛,能屈能伸,心性坚韧。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困苦在等着她,她也一定要咬牙扛过去。

    她一定要提升实力,找到扶桑神木,解救金乌族!

    旭日东升,偌大的丹xue山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五彩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自晨曦中飞过,一派祥瑞气象。

    梧心宫中,司翎调息结束,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元化,起身行礼道:“这次多亏了元化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容后图报。”

    元化豪爽地一挥手,粗声道:“客气什么,我们两族本就是守望相助的关系,一方有难,另一方搭把手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望着司翎问道:“只是我心中有个疑问,昨日招摇山峰顶一战,到底是玄度本身厉害,还是护山神阵的加持作用强大?他看起来重伤未愈,却能一招重伤祁射,这份能耐,实在令人侧目。我听闻神族雷霆山长老灵晔曾与他交过手,其中内情你可知晓?”

    司翎点头,道:“略知一二。那次也是因为那只风灵,擎澜灵晔一众半途被玄度截下,双方交战,擎澜灵晔一行惨败。那一次是在招摇山外,听灵晔的意思,那次交战,双方都未出全力。玄度的双灵体所自带的天赋技能太阴真火与南明离火,确实厉害,交替使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元化道:“但是招摇山顶峰之战,他并未释放这两种火,完全就是靠实力碾压。目前所知最厉害的护山神阵,乃是锁心阵。修为高深的父母辈,临终之际,以鲜血布阵,以心脏为阵眼,以身祭阵,如此,他的血脉后代在这样的神阵之中修为可大幅提高,其效果远胜旁的护山神阵。我不信那玄度短短一千多岁能有那样的修为,极大可能还是托赖护山神阵的加持作用。只是,玄度出生时,神皇已闭关疗伤,至今未出。他母亲朱雀,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修为,而且朱雀死在章尾山上,也不符合以身祭阵的猜想。所以招摇山护山神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翎心中明白,元化表面是在猜测招摇山护山神阵的来历,实则,是在怀疑神族四皇子玄度的身世,毕竟,当初他娘怀姜,可是神皇从魔族救回来的。而且那一次神魔大战,神皇身受重伤,魔神却伤得更重,据说连rou身都没能保存下来,只剩下灵体。这一千年来,魔族长公主茧珀兰一直致力于寻找一副合适的rou身让魔神重生。

    “玄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他们神族自己的事情,就目前玄度对那只金乌的维护态度来看,要在招摇山动手是绝不可能了。不过金乌一族还在我手中,不怕日后没有办法将那只金乌引出来。三日后是小女霓羽蜕变之期,若成功晋级七彩神凰,我凤族必然大摆宴席,届时,还请元化兄千万拨冗莅临。”司翎拱手道。

    元化道:“那就提前恭喜司翎兄了。唉,也不知我麒麟族,何时能再出一只神火麒麟?”

    送走元化后,鸿宣迫不及待地找来,确定司翎没事,道:“神族真是可笑,为了岩冰的珍宝找上门去讨要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打得落荒而逃,连累父亲,真是晦气!”

    司翎看着远空悠悠道:“你以为神族放下颜面纠集了一大批人去招摇山,真的只是为了岩冰收藏的区区珍宝?”

    鸿宣迷惑:“不是为了珍宝?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岩冰的内丹,与岩冰的内丹相比,那些珍宝又算得了什么?”

    鸿宣恍然,想了想,面色一急,看着司翎道:“那……”

    他没把话说完,司翎却懂他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我们来说是越发的不利了。日后对金乌族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夕阳斜照,余晖光凝,远远近近的山峦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紫纱,神秘而又美丽。

    招摇山皓月峰,朝曦站在石壁上的那些格子前,仰着头看着玄度从格子中取出一堆小玩意儿。

    自夺回他母亲的尸体后,他好像就慢了下来,不再像以前一般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修炼。昨夜他发了一夜呆,今天白天练功疗伤,到了傍晚,便摆弄起这些朝曦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来。

    当然朝曦是很爱看他摆弄这些小玩意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