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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老姑奶奶的一腔干劲儿,不懂得借力打力,只会一味蛮干。 夏太医的手指在八仙桌上点了点,“小主确定撞开了东梢间的门,一定能找到那个宫人?退一步说,就算被你找见了,储秀宫人多势众,懋嫔会不会反咬一口说你得了失心疯,以下犯上?” 他的一串反问,让颐行有点彷徨,于是眨巴着大眼睛,犹豫地问:“那您给我出出主意,我究竟该怎么办?” 夏太医叹了口气,“小主打算逼她宣太医,这个想法是对的,但你得换个路数,强行冲撞她的肚子,万一她破釜沉舟,只怕小主吃罪不起。要达成一项目的,不能只靠蛮力,得使巧劲儿……” 颐行看见夏太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来,心里不由感叹,夏太医治病救人功德无量,使起坏来却也当仁不让啊。 这回八成又有什么妙招了,颐行紧张地吸了口气,“您接着说。” 夏太医瞥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搁在桌上,然后屈起一根细长的食指,将瓶子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颐行问,灯火下的密谋,两个人都虎视眈眈。 夏太医说:“泽漆。” 可泽漆又是什么?对于不通药理的颐行来说,不解释清楚,难以实行。 夏太医的调门又压低了半分,“泽漆加入玉容膏,能使皮肤红肿,痛痒难消。” 这下颐行彻底明白了,立刻对夏太医肃然起敬,“您果然替我想好对策了,早知如此,动手之前应该先问过您的意思,有了您从旁指导,还愁我栽跟头么,必定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啊哈哈哈哈……“ 她居然还有脸笑得出来,他的脑仁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但夏太医是温和的夏太医,他平了平心绪道:“要晋位的是小主,不是臣啊,你不能事事依靠我,终须凭借自己的手段往上爬。你是尚家出身,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就算要提拔你,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前皇后被废,你哥哥遭贬,论理你应该不计一切代价,让那些拦路虎成为你脚下的泥才对,可是小主是怎么做的呢……宫里不是尚府,没有一心为你的人,所有人都在为活得好而苦苦挣扎,小主也应当自强才是。” 他虽然已经极尽温和,颐行也还是被他这通话说得羞愧不已,低头道:“没错儿,我确实不会使心机,耍手段……可您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得反驳您。” 夏太医很意外,“小主要反驳臣什么,臣愿闻其详。” 颐行理不直气也壮,挺胸道:“没有一心为我的人,这句话不对。明明有您啊,您就是一心为我的人,您把您自己给忘了。” 夏太医原本正因她的冥顽不灵感到气闷,结果被她这么一说,所有的失望瞬间都消散了,居然还有一丝老怀得慰的庆幸,感慨着老姑奶奶总算没有傻得不可点拨,她糊涂归糊涂,还是知道好歹的。 任何人受了恭维,态度应该都会有所缓和吧,夏太医也一样。 他显然没有受过女孩子如此不讲技巧的夸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别开了脸含糊敷衍:“我……我也是为着自己,小主登了高位,才好拉扯我,升我的官儿。” 关于这一点,颐行总有些想不通,“您说您这么好的医术,皇上又那么器重您,为什么不把您的官位再往上调一调呢,您到如今还是个八品。” 夏太医没好说,因为他只有这一件鹌鹑补服。要是升官,得上内务府讨要新的官服,养心殿是什么地方?皇上又是什么身份?老去要那些低等的行头,叫内务府的人怎么看? 因此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万事都得讲章程,臣资历浅,又是汉军旗人,原本擢升就比五音旗的人慢。” 颐行趁势又问:“您资历浅?我瞧着不像呀……”边说边龇牙笑了笑,“那您是哪年入仕的,今年春秋几何呀?” 显然她是对夏太医本人产生兴趣了,他心里有点不大称意,却还是不得不应她,“臣是景和三年入仕的,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恰好大一轮啊! 要说年岁,确实是不相当,但万事逃不开一个情字儿么,只要喜欢一个人,这点子小差距,还是可以迈过去的。 颐行只需一瞬便想开了,很庆幸地说:“您也属羊啊?咱们俩一样,真是有缘……” 她说有缘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少女羞赧的神情,那是三月里的春光,是枝头新出的嫩芽,是长风过境下颤动的细蕊,要不是夏太医心念坚定,简直要沉醉于那片温柔海里了。 她说得对,曾经向他列举自己的长处时,说自己温柔,他那时差点笑出来,就老姑奶奶这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头,也敢说自己温柔!可如今见识了,原来温柔用不着刻意表达,它无处不在,一转身、一低头,一颦一笑都是温柔。 可惜这份情义不是冲着皇上,夏太医心动之余颇感无奈,想提醒她妇道要紧,却又无从说起,只得胡乱点头,“臣比小主大了一轮,难怪和小主一见如故……原来咱们都属羊。” 看看,都是些什么胡话,夏太医一辈子从未这么没章程过。 可是颐行却自作多情地一通胡思乱想,原想问一问夏太医有没有娶亲的,但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便将那瓶泽漆紧紧握在手心,腼腆地又望他一眼道:“您放心,这回我一定把事办成,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