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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581节

    “云昆,你稍安勿躁,着你过来,正是要跟你解释这事——来来,你坐这边来,我站起来会牵着伤口!”

    燕小乙招呼武将坐到自己身边,示意史琥忙别的事情,他来给满心疑问的武将解释起来。

    洞荆联军最初乃是洞庭湖十八家水寇势力联盟,发展壮大之后,除了吸纳洞庭湖及荆江大小水寇势力外,更主要是附近州县的失地农民及规模更为庞大的南下流民。

    相比较早年靠打家劫舍为生的湖匪水寇,加入洞荆联军的南下流民,更多还是宗族或同乡进行抱团,虽说在洞荆联军内部一直都被压制,但直到接受招安,改编成归德军,南下流民出身的这部分人马,一直都是不容忽视的一系势力。

    数以百万的流民南下,乃是故土惨遭赤扈人侵略所致,迫于生计落草时,洞荆联军已成势力,为了提高战斗力、凝聚力,蛊惑更多的人投奔过来对抗官兵,孙彦舟、胡荡舟等酋首除了着意整肃军纪外,还祭起为民请愿、替天行道的大旗。

    故而在孙彦舟、胡荡舟率部投敌之后,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落草以来的自我认知,流民出身的将卒内心是最为抵触投敌,更不要说他们的家小都还在荆南。

    郭云昆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员,也是燕小乙亲自策反,在汝阴城潜伏的归德军中层将领。

    郭云昆所部虽然仅有五百余人,但大多数都是郭氏同宗或乡邻子弟。

    在郭云昆为军情司效力之后,其部又陆续有十数人接受策反——事实上郭云昆所部早就是军情司能直接指挥调动的一支潜伏战力。

    因此即便唐渊、虞谟不能骗开东城门,突袭兵马也有极大的把握,在郭云昆所部及其他潜伏人马的配合下强行攻入汝阴;要不然也不会冒险拟定这样的突袭方案。

    不过,汝阴距离焦陂-泉河营区还是太近了,汝阴城本身又太大了,还有孙彦舟、胡荡舟嫡系兵马与两千以赤扈本族精锐为主的镇戍军死守的内城。

    天亮后汝阴城外就已经有从焦陂方向过来的小股虏骑出没,大股敌骑也开始在颍水南岸集结,随时就会杀到汝阴城下。

    他们这时候强行占领外城四座城门,并没有办法对全部外城区域进行有效控制——有近两万守军散于外城各处,有投降有投诚的,有负隅顽固的,也有观望形势。

    即便孙彦舟、胡荡舟所部及镇戍军不从内城展开反击,他们要对外城区域的守军逐一完成梳理、控制以及歼灭掉顽固分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情。

    突袭前锋兵马以选锋军骑兵为主,也不擅长逐步逐巷去清理乱军。

    这时候分兵去强占外城四座城门,然后将他们的兵马都收缩进外城区域,分兵依托城墙抵挡焦陂敌军的反扑,绝非上策,甚至会显得极其被动——此时孙彦舟、胡荡舟所部及两千镇戍军不敢从内城杀出来,外城大多数守军都还在观望中,但等到大股虏骑增援城下时,一切就难说了。

    他们此时已经控制东城、南城部分区域,第一时间修筑一些简易壁垒防止守军反扑外,有限的精锐兵力还是要重点部署在南城门外迎接大股虏骑从焦陂方向杀来。

    只要将增援虏骑杀退,早没有什么斗志的汝阴守军,还不是瓮中之鳖?

    “倘若虏骑从焦陂杀过来,看到我们在南城外严阵以待,选择从西、北方向进城,我们要如何应对?”郭云昆问道。

    “首先他们要有胆子进城,再者赤扈骑兵真要弃马进城,就是瘸了腿的老虎,我们还巴不得如此,”燕小乙笑道,“真要有这美事,我们这一仗真就可以将焦陂、汝阴之敌彻底包圆了。”

    这时候城外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很快有人在城下扬声通禀大股敌骑在西南方向颍水沿岸完成集结,相距汝阴仅十二三里,已经有出动的迹象。

    郭云昆扶着燕小乙走到城楼外侧的垛墙口,这才看到城下黑压压一片、战马嘶啸,经历短暂休整的选锋军主力骑兵已在城下完成列阵——他们此时也能看到十二三里外的赤扈骑兵,更像是褐色洪流在缓缓的朝这边涌动起来。

    不过这股褐色洪流并没有完全朝这边冲击过来,其右翼分出一股支流,往东面而去。

    “虏骑往东分兵作甚?”郭云昆不解的问道。

    “应该是我们的后续援军赶到了,迫使虏骑分兵拦截,”燕小乙说道,“你扶我登上城楼看一眼便知!”

    汝阴南城门,在城台之上还建有三层砖木结构的城楼。

    燕小乙与郭云昆站在城楼南侧的垛口处,距离地面仅两丈高,而汝阴城南、西南,又有很多疏林遮挡,眺望不了太远。等他们登上离地近五丈高的城楼,看到正南方向约二十里外,确有一支三四千规模的人马宛如游龙般正快速往汝阴这边挺进,迫使虏骑不得不往侧翼分兵拦截。

    “队伍拉这么散,应是徐惮所部!这小子用兵太大胆了!”陈满这时候也在城楼里,他要在这里更大范围的眺望整个战场,随时给站在城楼外侧垛口前的史琥传递准确的战场势态,看到正南方向三四千人马往汝阴挺进,甚至早就与虏骑互相进入视野了,还丝毫不压下速度,都禁不住担心的猜测是徐惮所部。

    考虑到赤扈人在焦陂已经集结逾两万精锐骑兵,为了在汝阴城下击退焦陂之敌第一拨增援攻势,司空府几乎将所有的骑兵都集中起来用于第一时间奔袭汝阴;第二批直接往汝阴出发的兵马,则是以殷鹏、孙延观、徐惮等将为首的马步兵。

    殷鹏乃是第二批兵马的主将,需要居后押阵。

    孙延观虽说也是举世罕见的悍将,但用兵还是较为稳健的。

    也就徐惮,明明其部乃是乘马而行的重甲步卒,与虏骑的锋线都拉近到七八里范围之内了,竟然还没有收缩行军阵列、下马结阵的意思,叫陈满、燕小乙在城楼之上看到,都禁不住替他暗暗捏一把汗。

    郭云昆更是紧张得捏紧拳头。

    这一刻,城楼下号角声吹响起来,郭云昆低头看过去,却见史琥站在垛墙前,在号角声中亲自挥动令旗发出迎敌命令,就见南城门外列阵的骑兵很快就缓缓动了起来。

    左翼列阵的两千骑兵以契丹大将邬散荣为首,直接往东南外围行军,速度还越来越快,很快就将标准的锋矢阵拉出一道往南快速接去的弧线长蛇阵,完全不顾侧翼有大空当有被虏骑杀入击溃的可能,只求以最快速度与南援过来的第一支马步兵会合……

    第二百二十六章 会合

    瞅着虏将挟于腋下的长槊势如奔雷迎面刺来,徐惮在马背上身形陡然一滞,以毫厘之差将锋利的尺许槊刃从肩侧错过,反手一道凌厉刀光朝虏将面门撩去,却被虏将抬手以铁护臂封挡,“哧溜”拉出一串火星。

    瞬息之间,极速奔驰的两匹战马已交错而过。

    徐惮也不看身后,手中长刀毫无停滞的往紧随虏将之后两名朝他夹峙杀来的虏骑翻砍而去,刀光暴烈而凶狠。

    在徐惮身后也有四名紧紧相随的扈骑,但面对凶悍杀来的虏将,却没有仗着人多势众对其进行夹攻,而是拽动缰绳,两两驱使战马往左右两侧驰奔,缠绕连接在两匹战马鞍桥上的铁线绳,随着战马各往一侧疾奔,瞬间绷直起来,朝虏将连人带马兜来。

    虏将也是眼疾手快,但在瞬息间他也只能极力使自己跨坐马鞍上的身形变得更为舒展,做好接受冲击的准备,眼睁睁看着胯下的战马往铁线绳迎面撞去。

    铁线绳算不上太细,有如柳枝,但虏将已将战马速度拉到最高,柔软的马脖子又没有防护,顿时间就割出一道热血喷射的血槽。

    战马惨啸着扬蹄而立,虏将也是在这一刻借势跃起,以长槊点地,身形再往后暴退丈余。

    徐惮砍杀一名虏兵后,却没有朝虏将进逼而去,而是策马往左侧杀去。

    铁线绳是半固定在马背鞍桥上的,甚至大半都还圈放在兜囊之中,马背上的兵卒戴着铁丝密织的金属手套,紧紧拽住铁线绳的一端,随着战马往两侧快速驰奔,铁线绳溜放出来,并同时紧紧绷张起来。

    倘若有敌骑撞上来,涂抹滑脂的铁线绳也会在金属手套握持下以更快的速度溜滑出去,从而避免连人带马被拖倒。

    徐惮没有去追杀落马的虏将。

    一是那虏将身手强横之极,落马时身体竟然没有半点失衡,徐惮也没有把握单枪匹马将其在后援赶到之前快速斩杀——千夫长一级的赤扈骑将,没有一个是能小看的。

    二是两侧快速张放铁线绳的精锐骑兵,才是他们要重点保护的对象。

    徐惮所部以重甲步卒为主,乘马踏雪而行,当然很快,一旦下马结阵,特别外围又有数以百计、千计的虏骑不断扰袭,还想踏着厚厚的积雪往汝阴城靠近,那就困难太多了。

    可能最后二三十里距离,一天都没有办法趟过去。

    因此,即便看到大股虏骑分兵往他们这边拦截过来,徐惮也是拖到最后一刻,才下令弃马结阵,目的就是为了尽最大限度的靠近汝阴城,尽最大可能缩短最后结阵步行挺进汝阴城的距离。

    然而重甲步卒倘若没有及时完成结阵,就被大量的赤扈骑兵直接冲杀过来,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徐惮只能通过身边少量的精锐扈骑,张开一道道铁线绳,将已经发起冲锋的赤扈骑兵前锋线强行压下去,为身后的重甲步卒结阵尽可能的争取更多时间。

    赤扈骑兵冲锋节奏被搅乱,看上去只是耽搁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但这已经足以使重甲步卒将驮马往外围驱赶出去,以十数二十人为一队聚集到一起,将一面面重盾架在雪地上,将锋利的长矛朝外支在重盾之上,以更充分的姿态迎接虏骑的冲击。

    这种极端战术,代价也是有的。

    徐惮带着扈随撤回到重甲步卒围护的阵中,但也有三十多人没有从虏骑占据绝对优势的前锋线上撤回来,永远的倒在战场血泊之中了。

    不过,侧翼的虏骑这时候已经没有机会组织第二次冲锋,邬散荣已经率领契丹骑兵快速接近过来。

    邬散荣统领的都是契丹骑士,骑射皆擅,不比赤扈人稍弱,但为了以最快速度与徐惮所部会合,邬散荣不惜将整个骑阵拉散开来。

    即便看到有一支赤扈骑兵斜向进攻他们的侧翼,邬散荣也丝毫没有收缩骑阵迎击或回避的意思。

    暂时不考虑颍上-鹿沟之敌,仅在焦陂-泉河集结的赤扈骑兵就高达两万之多,一旦任赤扈骑兵从容展开,是有足够能力将汝阴城外围都遮挡住的。

    而马步兵下马结阵,倘若没有骑兵掩护侧翼,被虏骑在外围不断扰袭,战场积雪又厚,推进的速度将慢得惊人。

    这也将实际造成重甲步卒无法真正参与接下来的恶战,而使选锋军骑兵在汝阴城下承担虏骑主力的凶猛攻势。

    因此即便身后的人马被赤扈骑兵拦腰截断,中后部约有近千契丹骑兵被迫分散往东逃亡,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或被赤扈骑兵追上剿杀,邬散荣依旧咬着牙带领剩下的契丹精锐,头也不回的往徐惮所部接近过来。

    至少侧翼的赤扈骑兵,远不足以将徐惮所部三千多重甲步卒彻底包围起来,邬散荣率领千余燕骑会合过来之后,迅速分作两队,紧贴着重甲步阵的两翼集结。

    左肩甲叶缝隙间被一支利箭射中,邬散荣就坐在马背上解开护肩、臂甲,让侍卫替他包扎,他环视远处,被拦腰截断的契丹骑兵这时候在东面十数里外的一座小树林前重新集结起来,但估算人数,差不多也有小两百人战死。

    “你小子也太猛了,冲这么近才下马结阵!”

    看到徐惮策马过来,邬散荣笑骂道。

    “不这么猛,哪里赶得上这场恶仗?”徐惮咧嘴说道,“接下来,你替我们守着侧后翼,我另调六百重甲步卒听你指挥?”

    邬散荣所部以轻甲骑兵为主,现在仅有千余人马穿插过来会合,想要完全遮护三千人规模的重甲步阵的两翼,掩护重甲步阵直接从赤扈骑兵遮蔽的战场穿插过去,有些难度,同时也会拖慢速度。

    而之前为了尽可能将赤扈骑兵主力牵制在汝阴南城的正面战场上,史琥已下令城下骑兵主动发起进攻,此时正与赤扈骑兵在汝阴城南的战场激烈鏖战。

    他们现在只有尽可能快的从南侧杀入战场,才能分担城下骑兵的压力,同时给赤扈骑兵最大的杀伤。

    重甲步阵前方及侧前方暴露出来,甚至进一步展开去接敌,推进的速度当然要快上一些,但也会使得侧后方变得更加的薄弱,需要骑兵混编一部分弃掉护盾的持刀甲卒进行严密掩护,不使敌骑有杀穿进来的可能。

    “好!”

    邬散荣当即将麾下部将也召集起来,快速商议相应的作战策略之后,“呜呜呜”的号角声急促而低沉的吹响起来:

    以三个五百甲卒组成的锥形阵,组成整个阵列的前阵与侧前方阵,三个五百甲卒组成的方阵紧随其后往前推进;千余契丹骑兵混编四百余陌刀甲卒以反鹤翼阵遮蔽侧后。

    骑兵乘马而行,所遮蔽的战场面积,要比单纯的步卒大得多。

    晡时爆发于汝阴城下的恶仗,虽说赤扈骑兵投入的总兵力,只比选锋军略高,但由于一部分选锋军需要留守城中,压制守军的反扑,又有一部分乃是重甲步卒,因此在整个战场上,令人感觉赤扈骑兵在兵力投入上要占据绝对优势。

    徐惮、邬散荣率重甲步阵从南侧杀入战场,更是有一种陷入汪洋大海之中的错觉。

    不过三千重步甲卒,乃是大越最精锐的悍卒,即便之前就经历了整整一夜没有间断的风雪行军,体力消耗很大,但依旧斗志昂扬。

    即便视野完全被遮挡,面对一波接一波有如洪流一般杀来的虏骑,也是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的往汝阴南城推进。

    摩黎忽在这一刻也没有其他选择,没有办法退缩。

    他心里很清楚,唯有将突袭汝阴的人马击退乃至击溃,不仅能使汝阴转危为安,不仅能使集结于焦陂-泉河的六万兵马转危为安,不用担心会被南兵主力围歼,甚至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倘若晡时之前,汝阴已经被完全攻陷,他或许会选择退却,去守泉河北面的那两座浮桥,但此时汝阴不仅没有完全沦陷,甚至大半守军都还在阔惕、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的掌控之下,此时不搏,他日后怕是都没有胆气再出现在与京襄精锐交锋的战场了。

    何况他们此时在城外就牢牢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只要坚定无比的发起进攻,还能将汝阴守军的斗志激励起来,从城内发起反扑,从而获得更大的优势。

    当然,他知道还有大股京襄精锐马步兵正往汝阴快速接近过来,但除了他已派出小股骑兵进行袭扰、迟滞其推进外,他相信平燕宗王府在颍上-鹿沟集结的两万精锐骑兵,最快午后就能抵达汝阴战场。

    这也意味着哪怕他与单薛麾下两万骑兵拼残、拼光了,只要给京襄突袭兵马足够程度的重创,最终的胜利依旧将属于他们。

    摩黎忽同时也知道,南兵近二十万主力兵马正在坚定不移往焦陂-泉河推进中,每时每刻与汝阴城的距离也在拉近,留给他的时间很有限,无法以传统的战术去疲憋京襄突袭兵马,唯有进攻再进攻。

    因此,一次次进攻被瓦解,摩黎忽还是坚决的投入兵力发起新的进攻。

    以密集的骑阵进攻重甲步卒,以重甲骑对抗重甲骑,以轻甲骑对冲轻甲骑。

    攻势被瓦解后,从前阵撤退下来的骑兵也是快速重新集结,随时准备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摩黎忽要将整个汝阴城南战场,彻底变成双方将卒的血rou磨盘,看谁到底能坚持到最后……

    第二百二十七章 援骑难至

    看到归德军将卒快要将堵在城门洞的障碍物扒干净,阔惕又匆匆登上城楼,难得语重心长的跟孙彦舟、胡荡舟以及归德军其他还有机会站在内城南城台之上的将领说道:

    “我要率部出城与南兵决一死战,绝不能让那颜将军、单薛将军在城外独当此任——此仗阔惕或许不能生还,再无机会与天圣将军及诸位相饮甚欢,但阔惕心无憾也。此仗事关河淮得失,天圣将军与诸位身家性命也皆系于此,想来亦无需阔惕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