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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对于朝考, 谢行俭在殿试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很多, 但朝考基本考什么内容, 他还是略懂一二的。

    谢行俭在夜幕降临之际进了考功司, 一下轿子, 便有人上前领着他快速的走进一间隐蔽的小院子, 推开门一看, 里面赫然坐着两位翰林院掌院学士。

    “两位大人安好——”谢行俭率先问候。

    程翰林和杜翰林听到动静后,立马放下笔,两人抬头互相交替了个眼神, 容色一肃,正色道,“谢修撰赶紧帮忙吧, 我等都是翰林的同僚, 无需多礼。”

    谢行俭点头,上前询问起朝考题目前的进度。

    程翰林拧紧眉头, “诏, 论、奏议将将才各出一篇, 按往年的安排是要出两篇的, 另外, 四首帖诗还没动, 总之,咱们这几天有的忙!”

    谢行俭脸上涌出几分郑重,进士们都是各地选出来的优秀举子, 朝考的题不能胡乱翻书就出题, 他们需要精挑细选,仔细斟酌后才能下笔,因而出一道题,可能脑瓜子都要想坏一半。

    他这么说并没有过分夸大,瞧瞧两位蓬头垢面的老翰林就知道了,想必两人出三道题应该花了不少精力。

    一旁的杜翰林揉揉疲惫的老眼,苦笑道,“我和程大人比谢修撰早来了三日,只出了一诏一论,剩下的是马大学士临走前出的,谢修撰你先看一看熟悉下,待会咱们三合计一下,想想接下来几天该怎么做。”

    谢行俭接过杜翰林递过来的一叠纸,细细的看完后,暗暗道:不愧是翰林院选庶吉士用的考题,题型看似简单易懂,提起笔来却无从下手。

    几道题的内容槃根错节,因朝考选出来的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待三年,这三年里,庶吉士要做的事情很复杂繁多,因而他们出朝考题时,会额外的在题目中掺杂一些论撰文史。

    目的是需要进士们对朝廷相关的祝文、册宝文(册封后妃)、册诰文(册封王公)、碑文等有所了解,毕竟庶吉士入翰林,每日的工作就是撰修实录书史等,翰林院选人时当然会关注进士们在这方面的能力。

    谢行俭坐下后,程、杜两位翰林大人已经商量出了对策。

    “谢修撰年轻有为,最是熟悉这批进士们的才学,所以就麻烦谢修撰负责编写诏、奏两题,谢修撰以为如何?”

    “当然可以。”谢行俭轻笑,拱手道,“那剩下的诗赋、杂文,就要劳烦两位大人了。”

    程、杜二人倒了杯热茶正歇息呢,见谢行俭这般好说话,不禁相视一笑,点点头应允。

    四五天出两道题,对谢行俭而言其实有很大的难度,但这要求是两位翰林院的院士提的,他拒绝不了。

    别看两位翰林大人对他客客气气的,不过是看在皇上面子上罢了。

    他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入翰林院就值,两位大人就给他下马威,他若不委屈下自己,等日后他真的进了翰林,两位大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啊,他还没傻到去得罪这两个人,省的日后被穿小鞋遭罪。

    两道题就两道题吧,累点没事,他还年轻,熬得住。

    谢行俭闷闷叹气,他忙一点换来日后的安宁,其实不算太亏。

    他幽幽的瞥了一眼正翻阅诗经的杜大人,心想还好杜大人没将诗赋的任务交给他,不然这几日他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

    谢行俭被“请”进吏部考功司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一应吃住都在吏部。

    说的好听是请,换句话说,跟软禁没区别,每日定时定点会有御林军过来派送吃食,累了想出去走走是坚决不被允许的,就连如厕都有人跟在身边。

    五月十七号下午,谢行俭被放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都很颓废,眼底乌黑一片,嘴唇干白。

    出小院子时,余晖洒在他身上,刺眼的很。

    谢行俭贫血的厉害,甫一出门,他瞬间就感觉到身子骨开始发软,眼前蓦然一黑。

    “谢修撰!”

    “快请御医,谢修撰晕过去了……”

    “程大人!程大人您醒醒……”

    “不好了不好了,杜大人也晕倒了!”

    谢行俭倒下去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声乱响,一阵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在小院子里忙开。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

    “爹……”嗓子沙哑,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谢长义熬夜伺候在儿子屋里,听到喊人的动静,趴在床头小憩的谢长义急忙上前。

    “小宝,怎么样,身子可还有不适?”谢长义凑上来,小心翼翼的问。

    谢行俭嗓子干哑发疼,他从被窝里抽出手,指指喉咙,谢长义愣住,下一秒,谢长义急忙手忙脚乱的去倒水给谢行俭。

    喝了水润喉后,谢行俭恹恹的躺在床头,王氏进来摸摸儿子的头,见谢行俭烧已经褪去,这才轻叹了一口气,“小宝,你何必这么拼命呢,那日你摸黑被抬回来,差点把我和你爹的魂吓丢了,皇宫里连夜来了大夫,说你心力交瘁啥的,总之是累着了!”

    王氏到底是妇人心,当着谢行俭的面絮絮叨叨的心疼了好一阵,谢长义见儿子眉头紧缩,便知儿子在担心在外头的事。

    “罗大小姐不是差人送了些补血养气的药材吗,你煨好没有?”谢长义问。

    王氏坐在床头没动,开口道,“煨了,还没好呢,麦哥儿在厨房看着呢。”

    谢长义道,“你去掌一眼,别煨干了水——”

    “用不着!”王氏态度坚持,“麦哥儿会煎药。”

    谢长义见王氏呆在儿子床前嘘寒问暖,就是死活不出去,急得脚直跳。

    谢长义在某些方面挺大男子主义的,比如说有关儿子在朝中的事,谢长义能不当着王氏的面说就坚决不说,见王氏不愿意离开儿子房间,谢长义正准备直接赶人时,谢行俭开口说话了。

    “娘,我有点饿——”

    王氏忙站起身,柔声问道,“小宝你想吃啥?娘去给你做。”

    “粥吧,”谢行俭勉强提起精神,笑道,“我想喝娘熬的青菜猪肝粥。”

    “行!”王氏满口答应,“等着啊,熬好了娘给你端来。”

    转眼的功夫,王氏就离开了屋子。

    嘴巴说干了也没将婆娘请出去的谢长义:“……”

    谢行俭这几日劳心劳力,此时睡了一觉,浑身的精疲力尽都已然消散,他半边身子慵懒的瘫在床头,见他爹吃瘪,忍不住轻笑两声。

    “爹,你快坐,我还有好些事问您呢。”

    谢长义嘴角煽动,小心翼翼的问,“小宝,你关心的可是那啥子朝考?”

    谢行俭默默点头。

    “嗐。”谢长义笑道,“朝考都已经结束了,昨儿坤小子和莲姐儿还来家里看你呢,只是你一直昏睡着,所以没看成。”

    “结束了?”谢行俭哑然。

    “谢长义用力点头,咧嘴笑道,“可不结束了嘛,官家还来人问候你了,又送了好一些赏赐,但那些人说小宝你前两天做的事不能为外人知道,所以这些赏赐也是悄悄赏下来的。”

    “坤哥儿他们考的如何啊?”谢行俭关心这个。

    “我没问这个,”谢长义道,“他跟我说这个我也听不懂,不过瞧他乐呵样,应该还行吧,我已经叫居三去外边守着,一有坤哥儿考上庶吉士的消息,他会回来跟咱们说的。”

    “今天出消息了?”谢行俭愣住,抬手舒展太阳xue,作势要下床,絮叨道,“朝考是十八日开考,十九日中午贴榜授官,难不成我睡了一天一夜?”

    实际上从十七号晚上在吏部晕倒,直到十九号中午睡醒的谢行俭,双脚才触到地面,浑身就顿感无力,好在谢长义时刻盯着儿子的动作,眼疾手快的大手一捞,扶住了谢行俭。

    谢行俭饿的虚脱,只好折身又回到床上。

    谢长义拉来一把椅子,正欲坐下时,在外边等消息的居三回来了。

    居三在屋里汇报朝考的情况时,王氏端着一张托盘走了进来,黑褐色的托盘上摆放着一碗晾温的补药,几碟子开胃的小菜,外加半碗猪肝青菜粥。

    谢长义帮着将小桌几放在床上,王氏把托盘稳稳的放在上面,笑吟吟道,“先把枸杞红枣药喝了吧,觉得甜腻的慌,再吃点酸萝卜菜换换口,青菜猪肝粥放一会再吃,现在还有点烫。”

    “嗯!”谢行俭捧着药碗小小的尝了一口,舌跟立马被一股甜蜜包裹住,齁着他差点呕出来。

    谢行俭抬眼瞧了一眼亲娘,半晌后,他狠狠的咽下嘴里的药,道,“娘让表哥煨的这药不愧是上好的补药,才一口,儿子胸口积攒的闷气就去了好多。”

    王氏闻言拍手叫好,嘱咐道,“你得感谢罗大小姐,她昨儿派丫鬟送药来的,还细细的跟我说了该如何煨,待她们走后,我打开药包一看,嗬,里头还有一根人参!”

    谢行俭感激的笑笑,“等以后有机会我会跟她道谢的。”

    王氏哼道,“等啥以后,过两天你俩就要成亲了。”

    谢行俭:“……”他娘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在说客气话吗?

    甜到发懵的补药终于喝完了,谢行俭立马放下汤匙,夹起一筷子酸萝卜进嘴,酸萝卜是王氏来京后新腌制的,京城的萝卜水份很足,只需腌制两三天就可以拿出来吃,吃起来咯嘣脆。

    托盘上还有一副碗勺,碗里头撒了一小把翠绿的葱花,鲜嫩嫩的菜心和猪肝rou混合在一起,吊足了味的鸡汤将白粥熬的浓稠,几样菜搅拌一起,闻起来香气四溢。

    谢行俭饥肠辘辘的肚子动了些食性,伸出勺子舀起来开吃。

    居三见谢行俭体力恢复些,这才继续说外面朝考的事。

    “贡院门口的榜我从头到尾都看了。”居三挠挠头,“不过,榜上我只看到了林家公子和魏家大公子的名字……”

    谢行俭舀粥的手微滞,居三见谢行俭神色淡然,又道,“魏家那位时哥儿,我连着看了三回都没找到名字,罗家公子……也没找到。”

    魏席时殿试踩在二甲尾巴上,进不去翰林院情有可原,只不过罗郁卓就……

    谢行俭说不出话来,心里腹诽:说到底敬元帝还是不太放心罗郁卓闯文官行列吧,一旦罗家文武齐全,怕又是一个太上皇。

    太上皇在前朝越皇帝时期,是越皇帝身边的得力帮手——文臣权相,后来越皇帝酒池rou林、穷奢极欲,这才给了太上皇往武将身上下手的机会。

    太上皇在朝廷文官中的声望很高,如今又得了武将支持,紧接着盗虎符,从而里应外合包抄攻打皇宫,轻而易举的将越皇帝赶下了皇位。

    许是这回地方谣言四起,让敬元帝又起了疑心吧,所以才将二甲三十五名的罗郁卓剔出了翰林院。

    谢行俭苦涩的咽下口中的粥,这么个疑心重的皇帝上司,真真是难伺候啊。

    他这个文状元日后成了武英侯府的女婿后,不知道会不会也被敬元帝盯上。

    就在谢行俭惴惴不安时,此刻皇宫里,敬元帝正躺在养心殿里闭目养神。

    近几天地方上的流言蜚语终于被打压了下去,敬元帝连着几日没睡好,这会子看上去老了很多。

    立在敬元帝身边的人除了钟大监,还有宋通。

    五月中旬的京城夜空,静谧异常,微微几阵晚风吹过,将大殿内的烛火打的左摇右摆。

    “谢修撰醒来没了?”困倦至极的敬元帝睁开眼,淡淡的问。

    宋通面无表情,垂首道,“午时末在家醒的。”

    敬元帝眼皮子一撩,宋通心领神会,道,“朝考的事,谢修撰已经知道了,底下的人报来说,谢修撰知晓罗郁卓未进翰林院后,并没有表示不满。”

    宋通说完后,养心殿复又恢复宁静。

    敬元帝单手撑头微阖着眼,就在宋通以为敬元帝已经入了瞌睡时,敬元帝突然开口。

    “谢修撰的婚事定在二十八?”

    宋通点点头。

    敬元帝缓缓道,“瘟疫已经止住,朝中的大臣这些天也累的紧,恒之,你回头带着他们去谢修撰的婚宴上乐一乐,省着叫诸位大臣总埋怨朕薄待了他们。”

    说到这,敬元帝笑了笑,指着宋通道,“谢修撰这回可帮了你吏部考功司好大的忙,你作为考功司的掌漕主事,可要好好的谢谢他。”

    宋通嘴角含笑,拱手道,“岂止是帮了下官的忙,临阵逃脱的马大学士更是要谢谢人家。”

    敬元帝哈哈大笑,“那个老家伙……得!你且记得朕今日的话,老家伙若二十八那天赖床不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他弄去观礼,哪怕是拿绳子绑过去!”

    宋通憋着笑,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