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中文小说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寒门升官手札在线阅读 - 【一更】

【一更】

    “可是我吵醒你了?”谢行俭扭着发酸的手腕, 目光转向罗棠笙。

    罗棠笙将手中的团纸展开铺在桌上, 缓缓摇头, “睡了一觉, 见夫君还没上床, 便过来看看, 夫君…可是遇到了棘手事?”

    谢行俭疲倦的面容上浮起丝丝笑容, 拉过罗棠笙往正房走去。

    今晚在外面守夜的是买来的丫鬟秋云,听到谢行俭唤水洗漱,不消一会, 秋云便端着脸盆和帕子进来。

    罗棠笙挥退秋云,亲自给谢行俭拧帕子,谢行俭感谢的接过热气腾腾的帕子, 直接敷在脸上不动, 脑袋往后一样,就这样平躺在床上。

    热气在脸上蒸发了一会, 谢行俭猛的吸了口气, 这才掀开毛巾, 道, “你陪娘离开后, 油家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

    罗棠笙将帕子放水里泡了泡, 挤干水渍给谢行俭擦脸。

    罗棠笙默了一会,轻叹道:“油家的半年前就在罗家了,这个月才跟随我嫁妆庄子来谢家的, 想来今夜的事和罗家脱不了干系。”

    谢行俭看了看心明如镜的罗棠笙, 沉吟半晌后,还是决定将今晚的事情和罗棠笙说一说。

    毕竟她是老侯爷的亲女儿,此事关乎罗家的生死存亡,她有必要知情。

    谢行俭洗漱完毕后,拥着罗棠笙躺在床上,开始轻描淡写的将今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罗棠笙本来睡意渐浓,听到有人买通杂耍团,将一百来人安插在罗家后,罗棠笙噌的一下坐起身子,顿时睡意全无。

    “他们想干什么!”罗棠笙大怒,“我爹和几个族叔当年之所以背弃越皇帝,是有原因的!”

    罗棠笙杀气腾腾的瞪眼,“当年的事,我虽没机会亲自瞧上一面,但我爹,还有几个族叔,以及罗家的将士私底下都跟我说过不少前朝的事。”

    “前朝越皇帝昏庸无能,荒yin无度,尤爱搜罗民间的貌美女子,夫君跟棠笙都是雁平人士,想来对平阳郡府城那条美人巷,应该有点印象吧?”

    谢行俭一愣,对于美人巷,他何止是有印象,当年美人巷伸长线下钩子引诱读书人,导致那一年雁平县学无论是院试还是乡试,皆无人上榜,雁平县学也一度因为这事,在各大县学沦为笑柄不说,还得了知府大人好一顿斥责。

    两人相视坐在床上,谢行俭淡淡道,“美人巷当年在平阳郡闹出了好大的阵势,我堂兄…我家原有一个大伯的,但多年前因为一些糟心事断亲分了家,我那堂兄便是大伯的二儿子,他当年外出科考,误打误撞被人骗进了美人巷,科考没中都是小事,他险些人都没了。”

    夜静悄悄的,谢行俭的声音清润去潺潺流水,缓缓躺过罗棠笙的心房,罗棠笙暴躁的情绪微微放松了些,听到这,小姑娘忍不住八卦了一句:“后来这位堂兄怎么样了?”

    “后来?”谢行俭挑眉,“后来当然救出来了啊,美人巷扬言要家里人出千两银子赎人,他家哪里有银子赎他,连夜卷了铺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林水村远走他乡。”

    “儿子还处在水火之中,家里人怎好就这么走了?”罗棠笙不解道,“这未免有些没人情味。”

    谢行俭笑,“我那大伯一家人,怎么说呢,还好如今分了家,如若没分家,今朝早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了。”

    “堂兄他爹放弃救儿子,对于堂兄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为何这么说?”罗棠笙问。

    “说来也是有趣。”谢行俭道,“歹竹出好笋,这话有意思的很,全然就是大伯家的写照,我上头有三个堂兄,三位堂兄性格各异,大堂兄为人精明,却精明过了头,有些狡诈,小堂兄风风火火的一人,却有些莽撞,唯有这位二堂兄正常些,许是被书本框住了脑子,为人迂腐,但也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相比较其他两位堂兄,这个二堂兄做事更为坦荡。”

    “我当年去府城考试,他不顾他娘的阻拦摸黑来了一趟我家,逮着我说了一通城里的陷阱,说来也是好笑,我去城里倒没碰上什么灾,我这位堂兄却踩空了地!”

    罗棠笙捂嘴笑道,“这叫什么事啊,越是怕蛇的越能被蛇咬。”

    “当年他被骗进美人巷,我顾念旧情让咱爹去捞了人。”

    罗棠笙眉眼弯如新月,“几年前爹就能拿出千两银子,可想而知家里的丰厚,难怪我爹让夫君出一万两聘金时,夫君眼睛都不带眨的。”

    “……”谢行俭摸摸鼻子,他不敢说他当初一听要一万两银子,其实他惊悚的眨眼了。

    不过聘礼这事关乎男人的挣钱能力,谢行俭当然不愿意揭露他当初没银子的窘迫,只好打哈哈笑道,“爹当初捞堂兄没花一个铜板!”

    罗棠笙纳闷的歪头,谢行俭揽住小妻子半躺在床上,幽幽道,“当年平阳郡的人似乎很怕得罪美人巷,雁平县学林教谕的儿子是个小灵通,他细细的将美人巷的来历跟大家说了一嘴。”

    罗棠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谢行俭的怀里,听到这话,罗棠笙脸上的笑容倏而不见了。

    “夫君那位同窗是怎么说美人巷的?”罗棠笙抬头问。

    谢行俭再次挑眉,能怎么说?不就是一个“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xx”的小套路吗?

    “林大山说四五十年前,年轻的越皇帝微服私访,一路乘船南下来到平阳郡,邂逅了一位美人,一夜春风后,越皇帝就回了京城,平阳的这位美人望北思夫却迟迟见不到越皇帝,直到太上皇登基后,允许越皇帝下发最后一道圣旨,据说这道圣旨就颁发给了这位迟暮的美人,故而有了美人巷的说法。”

    谢行俭笑了两声,“平阳郡的地志中还记载了这件事,一度有人笑谈越皇帝深情…”

    “呸。”罗棠笙嗔怒道,“世人不知其中的隐密,蒙在鼓里还不自知呢!”

    谢行俭收敛起笑容,连忙问道,“难不成美人巷另有说法?”

    “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毒之地,配取美人为名吗!”罗棠笙愤愤不平道,“你当我爹他们武将为何转头支持太上皇夺权,只因为越皇帝是个大昏君!”

    “新朝建立后,太上皇顾及自己曾经是越皇帝的臣子身份,便给越皇帝留了一丝脸面,将越皇帝当初做的混账事抹去了大半,这些原是宫廷隐晦,如今也只有像我爹这样的三朝元老才知情。”

    “越皇帝做了什么?”谢行俭追问,“莫非和美人巷有关?”

    罗棠笙重重点头,“美人巷里的那位接客mama,才不是越皇帝南巡邂逅的风流债呢!”

    “我之所以说美人巷是个魔窟,是因为美人巷是越皇帝暗中叫人发展起来的娼.妓楼,那里头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越皇帝从良民家里搜罗来的,mama会强迫她们做皮rou生意来赚银子充实国库,这种银子全被越皇帝拿去挥霍了,碰上姿色好的,美人巷还会千里迢迢的送去京城给越皇帝享受。”

    “夫君说越皇帝临终前曾下了一道圣旨给美人巷?”

    罗棠笙边说边哼了一声,“这是太上皇给越皇帝擦屁股罢了,美人巷里的肮脏事不能被随意曝出来,它得需要一个幌子,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世间,所以太上皇才以越皇帝的名义颁发了那道旨意。”

    “下达圣旨的同时,府城那位知府大人恐怕也接到了一道圣旨,内容大抵不过是让他悄无声息的端掉美人巷的老窝,美人巷是越皇帝当政期间的污点,如果美人巷不早点除掉,哪一天底下的秘密大爆于天下,越皇帝仅有的名声都会荡然无存。”

    谢行俭像听了惊悚故事一样瞪大眼睛,这这这…怎么跟他听到的美人巷故事大不相同?

    谢行俭幽幽叹气,“这么说来,太上皇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越皇帝……”

    罗棠笙道:“太上皇原是越皇帝一手扶持上来的权臣,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两人之间是有君臣情义在的,所以太上皇才会这般费心费力的去遮掩越皇帝的丑事。”

    “太上皇当初为何要——”谢行俭欲言又止。

    罗棠笙会意一笑,“越皇帝沉溺酒色,类似于美人巷这样的青.楼楚馆遍地都是,你若不信以后有机会去大江南北走动,可以向当地的老人打听打听,肯定能听到——比方说“娇柔馆”、“锁心院”等“名胜古迹”名字。”

    “这些地方应该都不复存在了,全被太上皇叫人悄悄关了门。”

    “当初太上皇还是权相时,曾经上书谏言过,希冀越皇帝好歹能收敛一些,越皇帝充耳不闻,作为一国之君竟恬不知耻的和朝中大臣入股做这种皮rou生意便也罢了,可越皇帝还大肆广开后宫,夫君应该也有耳闻,越皇帝一生有二十三位皇子,三十九位公主,这还不包括散落在民间叫不上名号的。”

    一提儿子女儿,谢行俭莫名想起软糯糯的小弟团宝,他不由的将视线移到罗棠笙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什么时候能有他的孩子…

    罗棠笙久久听不到自家夫君的话,忍不住抬眸,却见男人火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她的肚子……罗棠笙愣了半秒,随即报应过来,霎时羞红了脸。

    “夫君……”罗棠笙嘤嘤捏着甜腻腻的嗓子喊人,边柔柔拿手捂住自己的脸,边举手锤谢行俭的胸。

    罗棠笙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

    这一下锤的谢行俭差点呕血,他强撑着一口气,淡定着握住小妻子的手,忍不住喟叹:“棠笙不愧是武将之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有老侯爷的英武风范,这小拳头…咳,有劲!有劲!”

    “……”罗棠笙默默的将自己的手从谢行俭手中抽出来,随后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谢行俭抿紧嘴唇不去笑裹成春蚕模样的妻子,大手一捞,连被子带人抱在怀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罗棠笙终究放不下今夜发生的事,在紧要关头让谢行俭停下了。

    谢行俭正值年轻气壮,美人在怀却吃不着,当即憋足了怨气。

    不过到底他的理智还在,知道罗棠笙担忧罗家,故而忍了忍,起身灌了半壶凉茶才将身上的热火浇灭。

    罗棠笙愧疚道:“夫君担待了,实在是今晚我没心思。”

    谢行俭不在意的笑笑,“你刚才说到越皇帝的子女,然后呢?”

    “还说呢!”罗棠笙哼了声,“太上皇之所以篡位,爹爹等武将之所以转头支持太上皇,里头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皇子公主造的孽。”

    谢行俭恍然大悟,后面的事他也知道。

    庆元58年正月,越皇朝大乱,朝中皇子夺嫡纷争便也罢了,远嫁北方部落和亲的几位公主竟然也插足其中想分一杯羹,她们鼓动北面蛮人趁皇子夺嫡混乱时,发兵向母族越皇朝进逼。

    在这种情况下,太上皇这个权相终于看不下去了,太上皇是文臣,他想要从皇子夺嫡中胜出,就必须有武将的支持。

    这时候,被诸位皇子视为唐僧rou的罗老侯爷站出来了。

    皇子们目瞪狗呆,谁也没想到他们死活拉不过去的武英侯,竟然破天荒的去支持一个文臣造反。

    武英侯的一番举动震惊朝野,当时京城还流传了一堆武英侯助纣为虐的流言。

    用脚丫子都能想的明白,这些不好的言论当然是那些不甘心的皇子们散布出去的。

    这边,太上皇欢喜不已,在武英侯的帮助下,太上皇很快占领皇城,随即发兵攻打北面蛮人,一举收复失地。

    北面蛮人的气焰消下去后,太上皇回过头来开始清理朝廷,史称梁之乱越,在这三年间,太上皇王梁逐渐掌握越王朝的大权,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纠正武英侯的流言。

    被盖上“为虎作伥”印记的武英侯,这才得以沉冤得雪,被授予了一等功,太上皇感激武英侯雪中送炭,为了笼络住人心,太上皇当着群臣的面剖符作誓,赐罗家丹书铁券。

    罗棠笙平躺在床上,苦笑道,“夫君可知太上皇为何要赐罗家丹书铁券?”

    谢行俭想了想,道,“侯爷助太上皇登基,又领兵平息战乱,可谓是功勋显赫…”

    丹书铁券不是寻常物,但老侯爷战功赫赫,颁发给老侯爷是理所当然的事啊,谢行俭如是想。

    罗棠笙却久久不语,忽而泄气道,“古往今来,朝中大臣皆以获赐丹书铁券为荣耀,可夫君你知道吗?前朝越皇帝时期,丹书铁券的颁赐毫无章法可循,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东西就跟家里的筷子一样,几乎家家都有。”

    谢行俭:“噗嗤。”

    罗棠笙嗔了夫君一眼:“你们读书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谢行俭急了,“这事干读书人何事?”

    罗棠笙道:“太上皇就是读书人啊,他明明知道前朝丹书铁券遍地都是,还将这个颁赐给罗家,不就是想堵住悠悠之口,好彰显他爱惜功臣之心嘛。”

    谢行俭扶额道:“若我没记错,丹书铁券一般都是赐给一等公侯,岳父的爵位已经到了顶峰,皇帝的荣宠当然不能再往上叠加,所以才赐予铁券,让岳父拥有一道护身符,倘若日后遇上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岳父还能拿出来挡挡死劫。”

    “丹书铁券确实有“王法不临头,刑吏不进门”的作用。”

    罗棠笙不可置否的点头,“但这并不是什么罪都能抵消的,比方说宗亲王和孙之江犯的谋逆大罪,就行不通了……”

    “等等——”

    谢行俭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定定得瞧向罗棠笙,猛然问道,“你刚说什么罪行不通?你再说一遍!”

    罗棠笙被唬得一愣,结巴道,“谋谋谋逆大罪……”

    “是了!”谢行俭恍然回神,大叫道,“我想起来了,丹书铁券上标注有“谋逆不宥”四个字,因为这四个字,古时好些武将皆不得善终,朝为座上宾,暮为眼中钉…”

    罗棠笙听的有些不是滋味,一想到家里祠堂供奉的那道丹书铁券,便生出了几分别的念头,“夫君,你说绿容背后那人会不会走曼姨娘的老路?以谋逆大罪陷害爹爹?”

    “曼姨娘是谁?”谢行俭呆了呆。

    “你忘了?”罗棠笙哼哼道,“我爹的小妾,宗亲王之妹……”

    谢行俭回神惊道:“莫非那人想在罗家藏匿不能见人的东西?敬元帝疑心重,倘若侯府搜罗出不该出现的东西,怕是……”

    末尾的话当然不是什么吉利的词语,所以谢行俭没再继续往下说。

    当然了,敬元帝又不是傻子,那种明显栽赃陷害肯定骗不了他,谢行俭想,这也许就是绿容背后那人为何将杂耍团的人都安排在罗家,如果那人掩藏的证据足够多,足够充分,说真的,罗家也许就要哑口无言咽下苦果了。

    罗棠笙急得哭,一想到爹爹身边此刻有数百条毒蛇虎视眈眈,罗棠笙哪里还睡的下,当即就要穿衣服哭吵着要回娘家。

    谢行俭连忙拦住人,“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罗家仆人不下千人,你能保证从那些人里头抓出杂耍团的人?”

    “更何况,你现在风风火火的回罗家就是打草惊蛇,也许会激得那人提前实施计划,将罗家提前毁掉!”

    罗棠笙哭得泪水涟涟,“那我该怎么办?我就这么干坐着吗?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歹人将罗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棠笙你别瞎想。”谢行俭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怀中的女人哭得不能自己,娇柔的身子更是吓的发抖。

    “咱们如今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那咱们就已经占了先机,棠笙,你听我说,你先别哭好不好?”谢行俭举起袖子拭泪。

    无奈罗棠笙的眼泪止不住,她睁大眼,泪水哗哗的往下淌,惶然道,“夫君,我不想哭的,可我忍不住,爹爹说武将的孩子流血不流泪,可我就是做不到,夫君,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行俭没说话,捧着小妻子的脸亲了又亲,罗棠笙伏在他怀里哭得手足无措,一双手紧紧的揪着谢行俭,谢行俭只觉得手臂发疼,这一次他没喊疼,只咬牙默默忍受着。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直到天色大亮,哭肿眼睛的罗棠笙朦胧睁开眼,一摸身侧床榻冰凉,罗棠笙急忙喊:“汀红汀兰——”

    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急忙进来,问罗棠笙是否要洗漱。

    “姑爷呢?”罗棠笙径直问。

    汀红愣了愣,忙答:“回小姐,姑爷清早就出去了,还叫奴婢不要进来扰了小姐睡觉…”

    罗棠笙哭了半宿,眼下头疼的很,听到这话,罗棠笙心头一暖,她抿了抿嘴角,问汀红可知道谢行俭去哪了。

    汀红:“姑爷特意交代了奴婢,说小姐若是问起,便说去了北郊住的林姓公子那里,安抚小姐别担忧,罗…罗家的事,他自有法子解决。”

    一提罗家,罗棠笙坐在床头,双手环膝忍不住又开始泪水滚滚,汀红汀兰一瞧,顿时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