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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 第89节

    楚稷眉心一跳,继而猛然伸手,她不及躲,被他一把按进怀里,两只手毫不留情地往她腰间挠。

    “我说了我没生气!!!”顾鸾边笑边叫,“你瞎想不怪我!放开我!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她的笑音传出去,隔着门窗墙壁虽变得模糊,也仍悦耳动听。刚被扶到厢房落座的秀女闻声一怔,目光投向正殿,半晌回不过神。

    第80章 殿选(既想求得荣华富贵,只有皇...)

    殿里笑闹尖叫声不断, 宫人们自知是皇上在和佳妃娘娘逗趣,却把柿子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伴着一声嘶鸣,寝殿里笑声辄止, 顾鸾一手按住楚稷的手一手捂着自己的嘴, 眨眼与他对视。

    “……”楚稷压音,“它这么护主吗?”

    顾鸾噙着笑一拍, 将他还伸在他腰间的手拍开:“不许挠了!不然它急了冲进殿怎么办!”

    楚稷眯眼, 嘴角轻挑:“饶你这一回。”

    言毕一唤:“张俊。”

    “皇上。”张俊行上前,楚稷睇了眼殿外:“去告诉毓秀宫的人, 那秀女既受了伤,总要先好生养着,大概也学不好宫中礼数了。让他们送她回家吧,明日就离宫。”

    “诺。”张俊应声, 顾鸾却道:“别!”

    楚稷看她, 她摇头:“你不喜欢, 殿选时不留她便是了, 不必这样早早打发回去。”

    楚稷挑眉:“她是什么心思,我清楚,你也清楚。若不打发走,旁人见了还当我吃这一套。”

    顾鸾又说:“宫中大选, 能入选的本百中无一, 多数秀女都知道选不中才在情理之中。她如此钻营, 可见家里平时是如何教的她。这世道男人总有多得是的法子建功立业,女儿家的出路却没有多少,倘使她自幼就被家里寄予厚望要入宫为妃, 此番只是没选上便也罢了,若再早早就被宫里打发回去, 今后的日子不知要如何过了。”

    在宫里行止失当过的贵女,怕是连议亲都会变得艰难,那秀女罪不至此。

    楚稷皱眉看看她,手又往她腰间伸。吓得她立时想躲,他却只是环住了她。

    “心眼儿这么好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将心比心罢了。”她低下视线,避开他的目光。

    她实是因为看过听过的事多了,才能这样将心比心的。

    本朝的宫女其实并非人人都会在宫里留一辈子。

    从二十五岁开始,只要碰上采选有新的宫女添进来,她们便都有机会离宫。既有这样的规矩,她上一世又为何一路熬到了尚宫女官、又熬到了当御前掌事?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出了宫便是嫁人成家的命吗?

    谈婚论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固然相信父母会好生为她挑选夫婿、婚后也会为她撑腰。可若不是她喜欢的,日子也终会过得难受,与其去那样赌运气,还不如留在宫里当她的女官。

    而若她出了宫能有机会像男人们那样用五花八门的法子为自己谋生,她必是愿意出宫的。

    楚稷却不知她是因久经世事而有的感慨,听她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心下便思索起来:是不是近来过得烦闷,是以悲春伤秋?

    略作斟酌,他拉着她坐到茶榻上:“阿鸾。”

    “嗯?”

    “我近来又忙起来了,白日里总不得空来看你。”

    “没事的。”顾鸾口吻平静,“你忙你的。”

    他置若罔闻:“永昕永昀都八个月大了,又有乳母们照料,你还是来紫宸殿吧。”

    顾鸾浅怔,抬眼看他。

    他问:“好不好?”

    他其实还是喜欢她在御前待着。否则不忙时还好,他随时可以过来,如今忙起来他整天整日地扎在案牍奏章里,抬头见不到她,总觉得少点什么。

    顾鸾没多犹豫,点了点头:“好。”

    比起后宫,她也更喜欢在紫宸殿待着。

    一拍即合,都很愉快。顾鸾转而吩咐燕歌传了膳,用完晚膳,燕歌又入殿禀了话:“太医给那位姑娘看过了,上了药,说让好生养着。”

    不多时,张俊自殿中退出,走进厢房,皮笑rou不笑地躬身:“姑娘安好。”

    房中的秀女顿时紧张。她的脚是真疼,早些时候她咬紧牙关费了好些工夫才崴成这样。可见到这位御前的掌事公公,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公公……”

    张俊垂眸:“皇上看您伤了脚,怕您养不好落下病根,吩咐毓秀宫单独拨个院子给您,再指几个宫人过去侍奉。外头已备好送您回去的步辇,走吧,下奴随您去一趟。”

    秀女心中一喜。

    这样的厚待,难不成皇上对她……

    她又赶忙道:“不敢劳烦公公,臣女自己回去便是。”

    张俊睃她两眼:“下奴还要去跟毓秀宫交待清楚呢。”

    “哦……”那秀女了然,不敢耽搁,赶忙随张俊往外走。

    两名宦官搀扶着她,她顾不上疼,只想尽量跟上张俊。脚腕处的一阵阵酸痛直往上灌,几能涌至膝间,却只在她心中激起一重重喜悦。

    若她能入选可就太好了。哪怕位份低些也不怕,她可以慢慢往上爬。

    嫡母说得对,家中只空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爵位是不行的,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哥哥也指望不上。

    若她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行了近三刻,一行人才到了毓秀宫。早些时候已有御前宫人先一步赶过来挑好了院子,见到他们就上了前,恭恭敬敬地将人往院子那边请。

    张俊则直奔后院,去见几位教习女官。这个时辰几位女官也已回屋歇着了,听闻张公公来都是一愣,匆匆迎出屋,张俊在院中站定脚:“连个秀女都管不好,您几位可真是办了个好差事。”

    几人尚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觑。

    张俊轻笑:“方才送回来那个秀女你们最好是能看住,让她好好养伤,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今日这事,若依皇上的意思就该直接打发她回去,是佳妃娘娘心慈才先留下了她。倘使她再出什么事,你们这教习女官我看也不必当了!”

    张俊说罢,拂尘一挥,转身就走。

    几位女官打了个寒噤,忙差人去纯熙宫打听究竟出了何事,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那生得灵巧的小宫女嘴巴甜些,千万惹纯熙宫的jiejie们不高兴。

    毓秀宫西侧的院子里,那秀女虽然脚还疼着,却一夜好眠,梦中尽是好事。

    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天色惊坐起身,匆忙起来穿衣裳。

    “姑娘。”两位年近三十的女官进了屋来,见她着急,和和气气地上前帮起了忙。

    秀女埋怨道:“怎的不叫我一声。这么晚了,怕是误了好些事。”

    “不会无事的。”其中一位淡淡道,“皇上吩咐,让您好生养伤。”

    秀女摇头:“规矩总要学的。”

    “不必学了。”那宫女顿了顿,“往后的日子,您都不必学了。”

    这声音太冷、太淡,飘忽而不带感情。秀女正穿衣的手一顿,怔怔抬眸:“姑姑什么意思?”

    “姑娘好生歇着就是了。”二人立直身子,垂眸毫无感情地禀着话,“虽说依皇上的意思就该即刻打发您走,但既然佳妃娘娘开口求了情、皇上也应允了,咱们便也会依旨好生照顾,供给您的衣食皆会是毓秀宫里头最好的,左右也就这十来天了。可姑娘您也要知道,奴婢们在宫里当差都不容易,您若还不能安分,非要惹出什么事来,奴婢们的前程便就毁了,您最好心里有个数,别贸贸然地往这院门外去,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话落入那秀女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什么……”她薄唇翕动,惨白着脸色连连摇头,“不……不行……”

    与此同时,佳妃的贤名却在毓秀宫里传开了。秀女们私下里聊起来,都感叹佳妃娘娘可真是个大善人。

    “听说是失仪失到皇上跟前呢――怎么就那么容易便碰上皇上了?我看就是有意争宠吧。就这,佳妃娘娘竟还肯顾及她的面子让她先留下来,也不怕再闹出事。”晌午小歇的时候,几个秀女一同聚在屋里说着话。

    另一人也道:“就是的。若换做是我,怕是比皇上还想让她走。若不然这回她失了策,下回却成了事怎么办?佳妃娘娘这是拼着圣宠被夺也要给她留情面,我可办不到。”

    “要么佳妃娘娘能长宠不衰呢。”立在矮柜前自顾自沏茶的秀女也插了话,“单这样一比就瞧出来了,高下立现。”

    这些话沸沸扬扬地传开,第二日傍晚,顾鸾就听燕歌说了。

    她在紫宸殿伴着驾,燕歌不敢上前贸然将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就借了个由头将她请到外殿禀事。于是楚稷看着折子,就听外头惊起一句:“怎的就又议论开了?!”

    楚稷抬眸,看一眼外面,又看向侧旁的张俊,张俊低眉顺眼地提醒:“应是在说毓秀宫的事。”

    哦。

    楚稷抿笑,视线安然落回手中的奏章上。

    顾鸾不多时折回殿中,拧着眉头坐回御案边,他目光不动,攥起她的手吻了下:“不生气哈,有贤名又不是坏事。”

    “你知道?!”顾鸾没好气地把手抽回来,盯着他,看着他笑意绽开。

    她一下子懂了:“是你传的话!”

    “我没有。”

    “就是你!”她瞪他,他不再争辩,绷着笑佯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折子。

    当然是他干的。

    他虑及她宠妃之名犹盛,与妖妃只差一线,早就想为她立一立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送到眼前的机会当然要用啊。

    再说他又没有瞎编!

    .

    栖凤宫中,皇后用过晚膳又给皇长子读了会儿诗,读罢想去太液池边散一散步,却是还没出宫门就听到了宫人们的闲言碎语。

    皇后面上笑意顿失,景云见状,忙喝住那两个宫女,声色俱厉:“拖下去掌嘴!”

    “罢了。”皇后止了她的话,强缓一息,摇了摇头,“本宫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跟她们不相干。佳妃常伴皇上左右,素日行事得体,宫里头夸她是应当的。”

    景云颔首轻道:“是……”说着忙摆了摆手,令那两个宫女退远了些。

    皇后不再多言,搭着景云的手迈出宫门,心中憋闷得厉害。

    她总能将话说得得体。只要她愿意,她便永远都能做出贤惠大度的样子。

    她也喜欢这样的自己。在她心里,那些名留青史的贤后大抵就是这样,不争不抢又善解人意。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样活着是自己心甘情愿。可这些日子,她却愈发觉得支撑得疲累。

    她越来越动摇了,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贤惠这两个字让她变得既疲倦又孤独。偶尔听宫人说起佳妃与皇上间的温柔小意她竟会有些羡慕,羡慕佳妃能那样缠着皇上,分毫不去顾忌什么名声。

    皇后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傍晚的夜色低低地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沉。

    待得太液池映入眼帘,视野突然开阔,她终于重重地吁出一口郁气来。景云察言观色,压着音劝她:“宫人们总是碎嘴的,憋不住地要乱嚼舌根,娘娘别跟她们计较。”

    皇后没说话,景云递了个眼色示意后头的宫人们退下,扶着皇后落座到湖边的石凳上。

    皇后凝望着平静的湖面,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佳妃刚进后宫那会儿与皇上在水榭共眠之事,沉吟半晌,怔怔开口:“景云,你总说佳妃守礼。可这嫔妃得宠久了……能有几个不打后位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