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页

    第三十章 立地成佛(三)

    又过了几年,左贵妃距离失势的日子越来越近,浮玉却越发放肆起来。

    他原本遁入空门,应当清心寡欲四大皆空,却每每打马出寺看桃花,停倚长桥,满楼红袖。天潢贵胄踏青,世家子弟诗会,他独自清静坐在角落里,谁都在看他,他却在看经,像是故意这样戏谑旁人。

    但也有不规矩的时候,有一回浮玉犯戒,竟然在父母忌日饮酒。姑苏寺里有人匆忙策马出来,背着醉糊涂了的浮玉小师父回去。

    有人借机弹劾左相,因为当初保下浮玉,朝堂之上也有左相的推动,否则全府早已经被斩草除根。

    这一日春夜露重,宫里匆忙来了位披着斗篷的姑姑,请浮玉入宫一叙。

    浮玉从阁楼上走下去,翻身坐上宫中马背,姑姑替他系上披风,他在夜色里回过头,看到阁楼上有个人静静向下望着他,目光炽烈忍耐,又好像和往日里一样平静。

    这两年,秋城杀变得古怪起来。

    浮玉没有多想,出了姑苏寺,应左贵妃之召,穿过盛京十里长街,经过玄武门,入了红墙青瓦宫中。

    盛京中人人都知道他,有人戏谈他雪白的袈裟不知道在多少诰命夫人那里流连,甚至杜撰他色若春晓周身皆是左贵妃宫中杜鹃气味,尽管宫人知道,袈裟清清淡淡只有寺庙礼佛的冷淡檀香,但这样一个在灭门中幸存下来入寺的人,被津津乐道的自然是种种情.色传闻。

    到了未央宫外,浮玉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不知道左贵妃又点了多少杜鹃熏香。他下马,脱下夜风宿露的披风,大步走了进去。

    宫中大道上,一辆马车经过,帘子掀开,是兵部尚书家的梅雪朔。

    “什么人入宫?”他看见那匹被宫人牵着的马,和黑色的披风,不由得问道。皇帝最近颇为忌惮左相外戚干政,想来左相应该不会如此莽撞,撞着皇上怒气跟左贵妃见面。

    “是姑苏寺的浮玉师父。”宫人回答。

    梅雪朔点头,正要让马车继续,半顷,还是皱眉开口:“派个人进去说一声,别逗留太久。”现下未央宫里情形复杂,他派人进去传话也担了风险,很可能让皇帝的疑心转移到自己父亲身上。更多的,他也爱莫能助。

    “走吧。”他说。

    此时未央宫里,仿佛是暮春一般浓烈的杜鹃花香,浮玉呛得咳嗽了两声,堵住口鼻进了内殿,花香反而更浓,他无奈松开手,进去行礼:“贵妃万安。”

    左贵妃坐在最里面,隔着许多重珠帘,似乎在看殿中央的红鲤池。

    “浮玉,本宫待你如何?”

    浮玉怔了一下,刚要说话,又听到下一句。

    “万妃的孩子没死,你知不知道?”

    “数年前听说万妃体虚不足,诞下的皇子在某年冬天殁了。不久之后,姑苏寺就多了个孩子。”

    “如果我说知道,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的内情。如果说不知道,我的确早就有了不能确信的猜测。”浮玉慢慢说道。

    左贵妃从红鲤池里抽回手,水花溅动,她说:“你坐吧。”

    “娘娘打算怎么做?”

    “浮玉,本宫知道你聪明,那你知不知道,你和左家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浮玉早就看过这个世界的脉络。

    左相革除官职,左贵妃降位废入冷宫,他在姑苏寺狼子野心,试图联合左家和全府旧部复仇,谋反失败,死于狱中,头颅悬挂于城墙七日不腐,反而比生前更俊美,被以为是妖魔。青史不留他姓名,只写到他死后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那是因为秋城杀在他死后被接回宫中,接掌兵权,很快立下赫赫战功。登基之后已是清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泰民安只是因为政治清明,而绝非什么诛杀妖魔之功。

    在秋城杀登基第二年,左氏在冷宫中自缢身亡。

    “我知道。”浮玉说。

    “如今万妃气焰正盛,与本宫水火不容,倘若她有了一个皇子,”左贵妃隔着珠帘侧头,“本宫是决不能容的。”

    未央宫的烛火乱晃地泼洒在雪白袈裟上,左贵妃似乎是叹了一声:“浮玉啊……”

    *

    姑苏寺桃花始开,一个少年抓着浮玉的折扇,在楼阁下面踱步,不知要不要送进宫里。玉骨折扇浮玉从不离身……但他并非因此才想送去,是有私心。他知道浮玉只是和左贵妃闲谈一二,最多就是品茗看画,但依然为这样的见面感到嫉妒。

    不知道为什么,浮玉白天留在姑苏寺的时间越来越短,晚上就在塌上沉沉睡去。只有这样的召见,才能……

    “城杀,”已有些老态龙钟的住持走过来,“万妃娘娘要见你。”

    秋城杀将玉骨折扇藏进袖中:“现在?”

    住持点头。

    秋城杀沉默了一会儿,才跟着住持走下去。

    到了姑苏寺主庙,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正在祈福。

    住持退了出去,秋城杀看着里面的佛像。

    “你想不想回宫?”万妃开门见山。

    “不必。”

    “因为浮玉?”

    秋城杀面色稍变:“不是。”

    万妃不再拜佛,握着手里的香,转过头淡淡道:“如果是因为浮玉,你大可以死心。”

    秋城杀怀疑这是对方新的话术诈他,令他自乱阵脚,没有立即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