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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次,秋城杀走到姑苏寺的时候,想到,礼佛之后,在无人的明堂肩并肩地慢慢走出去,直到夏日第一声蝉鸣在燥热的空气里生出,偷喝一壶冰好的酒,坐在澄亮亮的姑苏湖边,纵使无言也自通默契。

    在风高的秋日做一场好梦。

    小和尚们仍念念不忘着旧岁夏日里浮玉带的荔枝。在姑苏寺斑驳的墙壁上,有他们翻过的脚印痕迹。

    他并不想杀他,无论如何求一个解法,所以既不拘禁,也不处置。

    一个有武功内力的人摔下城墙即死,应该是秋朝最罕见的奇闻。

    *

    全世界委实没有想到,走完了自己的剧情,身死之后,又被时空局随便找了个理由,塞回了这个世界。

    他手里提着灯,坐在朱红墙下,面无表情地想还回来干什么。

    “这小子,坐在这里偷懒,”几个侍卫喝着酒经过,笑着指着他道,“赶紧起来,陛下马上来了。”

    “这是哪里?”浮玉环顾周围,不像皇宫的布置。

    侍卫们愣了一下,这小侍卫口吻不像唯唯诺诺的新人,反而像运筹帷幄的将军。其中一个嘟囔:“记性这么差怎么当差,前几天翻修的姑苏寺啊,国师大人说了,只要照着修百座佛寺,浮……有人就会起死回生。”

    正在这时,清路的声音传来,侍卫们匆忙跑开,接着去巡视。

    浮玉爬起身,把灯捡起来也准备走人,然而仪仗已经到了跟前,他往旁边退去,站在浓稠夜色之中。

    “陛下,”一个声音响起,“据我夜观星象,西方星辰祸乱,盛京西方建筑唯有姑苏寺……”

    “不是还有国师府吗?”皇帝声音冷漠疲倦。

    那个声音不再说话。

    皇帝进了姑苏寺中,其余人留在原地。

    浮玉借着点亮的烛光打量面前金碧辉煌的姑苏寺。后院改成了藏经阁,楼阁拆成了长亭水榭。

    之前开口的那个声音又出声:“哪里来的侍卫,这么不懂规矩,护国神寺前不可抬头逼视,还不低头?”

    浮玉平静看过去,是个身穿大红色官袍的中年人,似乎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那你怎么可以直视?”

    自从七年前此人声称自己能通晓阴阳,看到逝者魂魄之后,就被拜为国师,颇受推崇,在秋朝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国师没想到一个区区侍卫也敢反驳自己,冷笑道:“护国神寺乃先帝时的浮玉圣僧魂魄安息所在,外人抬头逼视,必然使圣僧魂魄不宁。除了陛下真龙天子以外,我与圣僧横跨阴阳交流,自然能够抬头。”

    浮玉惊奇:“你还真有点本事,确实能和浮玉横跨阴阳交流。”

    国师淡淡道:“这一点不必你说,既然知道,还不低头?否则等陛下回来,没人保得住你。”

    “浮玉在阳间,你在阴间十八层,”浮玉笑眯眯道,“你怎么抬头确实都不会惊扰他。”

    国师勃然变色,正要动手。

    “国师大人,”一个随行御林军道,“今日是圣僧忌日,不可放肆。”

    国师自然知道不能在这时候触怒陛下,目光微动,说道:“你,去把那个药篓拿来。”

    御林军看向浮玉,一个侍卫被国师差遣也是应当的,他们只会遵守陛下旨意,让盛京在今日不出现任何血光之灾。

    浮玉原想直接翻墙走人,却看到远处明黄色长袍的人已经走到长廊……翻墙太熟练难免被认出来,他顿了顿,走过去捡起国师指的药篓,发现是许多年前他抱着的那个。

    下一刻,药篓的下半部分脱落下来。浮玉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国师。

    国师正愁昨天带家眷来祭拜时,孩子不小心弄坏了这个浮玉遗物,眼下这不懂事的侍卫送上门来,他立刻怒目开口:“让你拿过来,你怎么摔坏了?这可是浮玉圣僧生前的遗物。”

    听到这句话,明黄身影几乎顷刻就到了这里,正是秋城杀。

    “陛下,”国师脸色难看,“这小子不知是对我有偏见,还是仇恨圣僧。我让他取来药篓,好测算一下圣僧魂魄所在,他竟然将药篓摔开了。”

    “测算魂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浮玉还是决定借着内力翻墙逃跑,讥讽道:“不如算算你的脑子。”

    “你!”国师惊怒不已,“你这是在姑苏寺,对圣僧魂魄大不敬!”

    “我骂的是你,”浮玉抱臂,唇边微笑,“你却说什么圣僧,想来因为这位圣僧是你?”

    国师脸色稍沉,下意识看向陛下,见陛下神情不快,立刻道:“臣绝无此意。”

    “论迹不论心,我看你很有。”浮玉笑吟吟说,一点也没有闯下大祸的自觉。

    他看出来了,这国师就是吃死人饭,事事打着自己的名头压人,却没什么真本事:“没想到秋朝国师竟是如此欺世盗名之徒。”

    秋城杀沉默地看着已经毁坏的药篓,蹲下身捡了起来。

    姑苏寺变了很多,又什么也没变。许多布置都改成了恢宏殿宇,住持换了人。但是当初浮玉带着他出寺的药篓还在,窗边听雨的长塌还在。

    “陛下……”国师不肯罢休,还要再开口。

    “算了,”秋城杀看了眼那个低着头的侍卫,漠然道,“我早就知道怪力乱神不过是慰藉。他不会回来。让你这样的江湖骗子当上国师,已经是孤有意放纵。此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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