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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慕 第59节

    他是家中独子, 没有兄弟姐妹, 据说有个姑姑,是丁克家庭, 没有孩子。所以相当于,许家所有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

    不过因为他跟父亲关系一直不好, 连带着亲情也显得淡薄。平时有空的时候,许慕迟宁愿千里迢迢坐飞机往北京跑, 去看望外公外婆, 也不愿意回父亲那一趟。

    这次也是因为爷爷七十大寿,不得不去。

    自从寒假开学以来,这两三个月以来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现在许慕迟一下子不在身边, 颜晞自己搭公交回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粘人了。

    南方的三月是非常阴冷潮湿的,风声没有多大,但是一阵又一阵绵延不断,都像在往你骨头里面钻。

    颜晞甚至开始怀念北京那种干涸直白的寒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只去过一次的地方产生怀念,只能归咎于一起去过的那个人。

    她戴着围巾手套,下了公交,加快了脚步往小区的方向走。

    一路上碰到几个邻居阿姨,知道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于是寒暄几句,都在劝她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发展,好好挣钱,孝敬爸妈。

    天气这么冷,颜晞只是在室外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风吹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不容易走到单元楼,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到单元楼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停着一辆平时没有见过的黑色加长跑车。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车型和logo,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的是,车后座的门竟然被缓缓打开了。

    直觉自己不应该再看,于是颜晞别过脸,往楼道口走。

    没过几秒,身后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她:“你好。”

    愣了一下,不知道叫的是不是自己,颜晞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

    眼前从车里走下来的年轻女人高挑纤瘦,穿着一身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水绿色斜襟式旗袍,外面套了件长长的黑色貂皮大衣,头发简单地盘起来,脸上画着比电视剧里那些明星还要精致的妆容,是很大气美艳的长相。

    她站在这里,跟这个小区的环境格格不入。

    颜晞忍不住指了指自己:“不好意思,您是在叫我吗?”

    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珍珠小方包,朝着她浅浅一笑,“是在叫你。我姓孟,是许慕迟的母亲。”

    许慕迟的母亲?

    她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这位貌美到完全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就是许慕迟的继母。

    “你大概也知道,我是他的继母。”

    女人笑得很坦荡,面对着她的打量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依旧轻声细语地问,“有空聊聊吗?”

    似乎轮不到自己拒绝,颜晞只好点点头,上了她的车。

    车子一路开到小区附近的商业街,女人看到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厅,于是示意司机停车。

    颜晞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进那家装潢精致的咖啡厅。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时间也不早了,咖啡厅里客人寥寥,服务生很殷勤地把她们引到最里面一个靠窗的位置。

    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女人把大衣脱下来,露出里面剪裁流畅工艺精致的水绿色旗袍,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让人很难忘。

    颜晞回忆起之前在许慕迟家里看到的那张他亲生母亲的照片,虽然同样很美,但是她眼角眉梢里的温柔恬静和眼前强势美艳的女人一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正发着呆,女人把菜单朝她递过来,颜晞看着她手上涂着的酒红色指甲油,又推回去:“阿姨,您点吧,我喝什么都行。”

    “那好。”她点点头,没再客套,简单地点了两杯美式。

    热气腾腾的美式很快就被端上来,颜晞低头轻轻抿了一口,不太清楚她突然来找自己,葫芦里面到底卖着什么药。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不甚在意地开口:“你跟阿迟在一起多久了?”

    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颜晞斟酌着答:“也没多久。”

    对方又追问,“我听说,快一年了是吧?”

    没想到她调查得这么细,颜晞只好点了点头。

    “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颜晞抿抿唇,没有过多思考,鼓足了勇气答:“我觉得很合适。”

    女人像是被她天真的答案逗笑了,神色里并没有嘲讽或不屑,像是纯粹觉得她很可笑:“我听说阿迟很喜欢你,所以我们家的情况,想必你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才继续往下,“不过,有关于阿迟高中毕业之后要出国读书的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清楚呢?”

    许慕迟毕业后要出国读书?

    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颜晞有片刻晃神,但是借着低头喝咖啡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住了。

    “国外那边的学校和住宿,我们已经都为他打点好了,是全美排名前十的常青藤大学,只招收特别有能力或者特别有背景的学生。现在就等着他从银桦毕业。”

    女人说到这里,忽然拐了个弯,用一种很难捉摸的语气问,“冒昧地问一句,你跟阿迟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颜晞笑了笑:“我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你们没有发生过超出学生范畴的行为吧?比如……性行为。”

    被她过于直白的盘问惊到,颜晞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勺子:“阿姨,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就好,否则还真有点麻烦。”

    女人闻言,风情万种地用银色小勺搅了搅瓷杯里的咖啡,用跟她聊家常似的淡淡语气说,“阿迟这个孩子,从小就叛逆,不服管。我也总听说他平时在学校里爱闯祸,也跟不少女生谈过恋爱。但是这些其实也都无伤大雅,因为我们了解他,知道他只是年纪还小,爱玩,心不定,等玩一阵子之后,腻了就好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颜晞保持沉默。

    女人像是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颜晞,我今天过来,不是要逼你跟阿迟分手,我只是希望你能仔细考虑清楚。如果你坚持不放手,非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算他从现在开始奋发向上好好学习,最多也只能考上一个不入流的普通本科而已。到时候他如果为了你放弃出国学习的机会,毁了原本的大好人生,跟他父亲彻底闹掰,可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你也知道,阿迟是许家的独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虽然他看上去总是浑浑噩噩的,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他其实是个很聪明也很有想法的孩子,小时候学习成绩也很好。只是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窗外风声呼啸盘旋而过,行人大多都是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好像多呆一秒就会被冻得手脚冰凉。

    颜晞隔着一道玻璃窗坐在暖气充足的咖啡厅里,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冻到了,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明明已经立春了,但是为什么比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还要冷呢。

    她不是没有想过许慕迟的父母会反对她们在一起,也曾经在心里幼稚地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父母真的找上门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丢给自己一笔钱,让自己离开许慕迟的话——

    她就可以很坚定地告诉他们,就算把世界上所有的金山银山都挖过来,在她心里,也比不上许慕迟的万分之一。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如果跟她在一起,许慕迟的前途就毁了。

    女人的长篇大论结束,看了眼她的神情,又露出了很游刃有余的笑:“我说这些也不是要给你压力,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负担得起他的人生。虽然你现在还小,但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自私地把他绑在自己身边的,到时候你如愿以偿考进一流大学,他却只能跟随着你的脚步,进入一所完全没有未来的普通本科,走上脱了轨的人生方向,对他来说公平吗?他原本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

    ……

    颜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厅回到家里的了。

    很多很多的回忆横冲直撞,最后一切清零,停留在她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是自己被赵凌菲推下楼梯时,濒临绝望的那个瞬间。

    他出现在楼道口,悬在头顶的老旧灯泡坏了一个,摇摇欲坠。

    走廊里还是昏昏沉沉的,并没有被灯光照亮多少,但他的出现却一下子就照亮她了。

    从此他身上的光一直没有熄灭过。

    认识他之前,她一直在很努力地做一个勇敢又坚强的大人,做老师眼里的乖乖女,做朋友面前无条件付出的小跟班。

    认识他之后,她慢慢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孤独、不合群、缺乏安全感,渴望爱的小女孩。

    是她太过头太得意忘形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到从前的生活了。

    **

    许慕迟虽然厌恶许广深以及一切许家人,唯独爷爷许思行,是他唯一敬重的人。

    当年谈斐发现许广深婚内出轨,甚至连她生产时都在国外陪着另外一个女人缠绵厮混的时候,患上了强烈的精神疾病。

    她一面深爱这个男人,没有办法离开他,一面又恨他这么多年来的欺骗和背叛。

    因此她总是郁郁寡欢,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自己的儿子谁也不愿意见。

    时间越久,病得越重。

    直到许慕迟八岁那年,发现母亲用他的美工刀割腕自杀,于是偷偷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许思行。

    许思行得知之后震怒,第一时间便赶过来,问清缘由之后,差点用鞭子把许广深活活打死。

    事情很快就闹大了,谈学恺知道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不管不顾把她接回了家。

    此后的一年里,谈斐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许慕迟其实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配合治疗,想陪着自己生活下去。

    但是精神患者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了自己,黑色情绪漫上来的时候像水草,再怎么奋力挣扎也只能被一路纠缠拖进没有尽头的深海里,窒息而死。

    一年之后,谈斐再次吞服安眠药自杀。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抢救,她没能睁开眼睛,就这么离开人世。

    又过了两年,许广深跟孟颜颜结婚,许思行并未出席婚礼,而是对外宣布跟这个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许慕迟虽然不愿意跟许家人有牵扯,唯独许思行每年的生日,一定会出席。

    刚开始的两三年,许广深回回只敢站在大门外面送上礼物,再恭恭敬敬磕三个头便离开,不敢进门。

    但是许思行现在年纪越来越大,前几年妻子也患病去世,对于仅剩的亲情没有办法再狠下心。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之下,去年破天荒让他进了门,虽然依旧不理不睬,但许广深已经足够诚惶诚恐。

    比如此时此刻。

    一家人围坐在别墅院子里的长桌前,许思行坐在主位,旁边就是许慕迟,再往下是姑姑姑父,以及一堆不认识的亲戚朋友。

    许广深坐在末位,依旧满面春风,正在跟身边的人寒暄交谈。

    许慕迟冷眼看着他,没有胃口,也不想听身边人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于是低下头玩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来,锁屏壁纸是他跟颜晞在北京工体外面拍的合照。

    许思行看了一眼,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女朋友?”

    他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

    “颜晞,白露未晞的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