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即使就这样在一个屋檐下静静躲雨,即使不说话也不相识,中间只穿过潮气的风。

    司机在闲散的明光大道另一头,摸出一支烟,站在车边抽。

    当打开打火机的时候,那两个人在并肩低头打街机游戏,游戏可爱的噗砰音效和间断轻疏的雨声混在一起,打火机的橘黄色火苗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一跃。

    点燃了烟,烟上一星火的光亮,将地上的水洼烫出块斑亮的影子。那两人冒险摘了口罩亲吻,风险些把帽子吹了下来,好在并没有真正坏兴。因为热烈的缠绵,靠近眼下的皮肤如同灌酒一样泛红。头顶的鸟叫声盘旋、盘旋,让人只想逃离漩涡一般的钢铁密林。

    烟头被烟灰堵住火光,午后的宁静在空旷的雨中街道,寂静浇在抓住手的热情上,如同驶向风雨的小船。他们垂下的手十指紧扣,又烫到一样松开,又反复地试探。司机悠悠吸了一口,又把烟头橘色的光亮推了出来。

    他们踩在积水上,簌簌的风穿过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带走。午后小憩的店员正和橘猫趴在同一个桌上。自动投币,他们练习飞镖。这对于楚尽不是难事,不过他懒于应付这样的小把戏,因此几次都没射中靶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另一种命中率了。

    屈明离接过飞镖,中了靶。他获得了他的战利品,一个粗糙的晴天娃娃风铃。

    司机的烟烧完了一半,雨也渐渐停了,人烟逐渐密集起来,嘈杂的人声把干净透亮的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此时他们全副武装了,在隐秘的人群角落里,目光相接而笑。

    日光要从层层的云缝里挤出来,拼了命地跳往地上亮盈的水坑。屈明离在人群里看向楚尽,也不觉得吵闹了。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要把事情说得明白。

    兴许这就是他最重要的命运,把他沉闷的生活利剑一样剖开。就像面对了一个新的世界。这就是他想要的命运。

    楚尽。屈明离终于在一个玻璃门前停下,透明的玻璃把他们的五官都映得模糊,让人突兀想到梦中面目不清的戏剧。玻璃贴纸的空处刚好对着屈明离的眼睛,让他能看到自己眼里的情绪。

    是朝夕的短暂欢愉好,还是理想地没有瓜葛更好?楚尽的视线被里面一个倒转的雪花球吸引,他看着眼前的数据条,屈明离的灰色进度几乎已经快要完成。

    屈明离闻言,眼神暗了下来。

    【为什么不趁机刷满进度?】333疑惑地问他。

    他并不需要我的同意,楚尽淡淡回答333,我也没有必要多事。

    人人探问爱恋不老的秘方,唯独壮烈离座可百世流芳。让热恋在热恋中死去,再捕风捉影地证明从未存在。他们一向如此。他们从未被任何人承认。

    *

    楚尽饰演的男四号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他母亲因皇室斗争被毒死,他也因此身体不佳。皇帝对他心怀愧疚,默许他的放浪形骸,他被养成了皇室中最不成器的纨绔皇子。

    美人和美酒鲜花塞满了他的宫殿,他终日地醉生梦死,对于储君的争斗没有任何威胁。他的兄长们为此亲厚他,想借拉拢他来博得父皇的好感。

    在女主桃华误闯入这里的时候,他正在把玩新的民间玩意儿。厚厚的狐裘像雪一样铺在地上,海棠压枝低,他坐在雪白狐裘上,花的影子透过日光洒在他的脸上。女主问他是谁,他置若罔闻,偏开头去捡掉下来的金弹丸。

    九弟,姜暮饰演的男主四皇子收到有刺客闯入的消息,肃色赶来,你可有看到

    还没说完,四皇子就一眼看到了女主,怔了一下后问:姑娘是?

    桃华以为他们两人是皇宫中的侍卫,大大咧咧地编了个谎,说自己是迷路的新宫女,麻烦两位大哥带个路。

    四皇子刚要责怪她没有规矩,就见九弟偏头抛弹丸时笑了下,和初春里的棠花相互辉映,一时怔忪后才说:罢了,我送你回去。

    不如我送吧,楚尽将抛了的弹丸接住,向四皇子行了个礼,不麻烦四哥了,还是我这个闲人更方便。

    皇宫金碧辉煌的建筑将日色也倒映得鲜艳,他长发高束,白红色的长袍,手腕系着国师祈福的长命红绳,很有些打马看桃花的风流。桃华也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见状,楚尽又笑了笑。

    这是三人第一次相遇。在红墙碧瓦的宫墙之下,三月烂漫的春光洒得纷纷。后来走马长街十里,燃尽天下烽火,各自一生酣畅。史书上记载的只有某某年某某月,谁谁于宫中宴会遇见,互不相视,擦肩而过。

    四皇子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得皇帝器重,是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人选。男二号七皇子与他敌对,多次针对。

    近日来因为女主的关系,四皇子和九皇子看上去走近,时常聚在一处,温书斗酒听新曲,泼茶折花逛庙会。借着兄弟小叙的名头,带着桃华出去玩。

    又是她,四皇子随意看了眼跟在九弟后面的桃华,九弟莫不是喜欢她?

    楚尽捏着新受皇帝赏的折扇,正从热闹的人群里穿过,闻言回过头,头顶的玉冠比灯笼的火光更亮,脸上笑着,眼底却是冷淡的:多管闲事。

    桃华这段时日早已经把初见的滤镜脱得干干净净,闻言不满道:谁要跟一个不知疾苦桀骜不驯的家伙牵扯。

    听她喋喋不休,楚尽回过头,想要辩解,却不知身后是谁闹市纵马,竟擦过了楚尽肩膀疾驰而过。

    楚尽恼怒抬头,就已经见四皇子和桃华一前一后追了上去,制服住那匹马。人群惊呼着退开一些围观。

    什么人敢在这里纵马?桃华呵斥道。

    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华服公子正要发作,四皇子亮出一块令牌,皱眉道:李尚书公子?

    李公子脸上血色尽褪,唯唯诺诺地道歉:实在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竟是

    按律去领罚吧。四皇子冷冷打断。

    围观人群散去,四皇子回过头,见九弟正在灯火阑珊的摊贩边挑花灯,他快步走过去,关切问道:可有受伤?

    楚尽刚要买下手里的花灯,才发现没带钱,便放了个金弹丸在木桌上,摊主连连向他道谢,他颔首笑了一下,才转过头淡淡道:无妨。

    四皇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略皱了皱眉,又去问桃华:你轻功不错,不像个普通宫女。

    桃华不服气:你那令牌是什么?也不像个普通侍卫。

    四皇子面色一冷,刚要发作,一柄折扇先他扔在了桃华怀里,将僵滞的气氛打破少许。

    替我收着,走吧。楚尽打断两人的话,抱着花灯往人堆里走了。

    这把扇子却出了事。十几日后,桃华带着这折扇匆匆去找九皇子,却被皇后拦了下来刁难。

    这不是皇上亲赐给小九的扇子吗?皇后打量了折扇半晌,好啊,竟还有人敢偷御赐的东西。

    母后,就近处收到消息赶来的四皇子快步走过来,这是九弟让她暂时帮忙拿着的,她正要给九弟送过去,还是不要耽搁了。

    见自己最得意的儿子解围,皇后只得放过,还不忘提醒了一句:此物一定要让小九小心保管,这可是皇上的恩赏。

    待皇后走远,四皇子才对桃华道:送还给九弟吧。

    骤然得知了四皇子和楚尽真实身份的桃华还来不及消化,闻言就连忙焦急道:扇子上有毒。

    四皇子脸色微变。

    到了楚尽那里,桃华还没开口,楚尽就已经从香炉前抬起头,看到她手里的扇子,讶异道:你已经知道了?

    桃华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我师父说这上面涂了层药物,只有在遇到另一种已经失传的毒物时,才会变成毒,对旁人无害,我原想兴许是我多想了

    扔出去吧,楚尽接着看香炉,眼也没抬,原想可怜工匠一副精细做工,送给旁人就罢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它也就太败兴了。

    九皇子母亲正是被这样毒死,他出生时自然也带了药性。扇子于旁人无碍,对他却是如同饮鸩。

    是谁?桃华愤慨道。

    皇后,楚尽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谁,不过我会报仇的。

    四皇子在外面静静听完,心里终于明白了九弟对旁人和对他的态度为何大相径庭。

    *

    陈导对他赞不绝口,拍摄进度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下一部的剧本也开始接洽。

    等到电影拍完,已经是几个月后。热恋的过程从来少不了性,楚尽和屈明离虽然不住在一起,却常常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他们消耗着朝夕的欢愉,在漫长的黑夜里。

    甚至,在楚尽的流量未褪时,他们包场了整个露天游乐场,从刺激的海盗船到深夜的摩天轮,整个城市的烟花都为他们花光余热,如同热情的机器从日复一日的耳鬓厮磨里找寻相爱的痕迹。

    这一天,楚尽和姜暮合作电影的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上了实时热度榜。

    陈亭然的粉丝不信此事,在热搜下面辟谣,表示影帝不会和一个新人合作大荧幕,就算合作也会和关系更好的陈亭然。

    正在刷新热搜的姜暮看到这个名字就ptsd了,手里的肥宅快乐水顿时不香了。

    过了半个小时,在热搜下面发言的陈亭然粉丝发现自己被姜暮拉黑了。这件事再次上了热搜,又将姜暮楚尽合作的消息带了上去。

    原本以为姜暮是陈亭然那一边,因此不想给热度的楚尽粉丝见状,连忙去热搜底下蹲官方。

    宣传部当然不会放过现成的流量,等到热搜发酵了几遍,网友的好奇心被钓到了顶点,官宣了电影择日上映的事。

    而陈亭然那边,刚刚平息的风波又一次被这波热度牵扯了出来有人扒出所谓的接受他道歉达成和解的女孩,根本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只是他为了公关找来的托。

    正因为姜暮的事情愤怒的陈亭然粉丝还没来得及大骂姜暮,就被闻讯赶来的吃瓜路人打得晕头转向。

    第23章 假男友(二十三)

    陈亭然不明白女孩的事怎么会被再度扒出来,但是很显然,这件事闹大有险境的推波助澜。这让他暗恨在心。

    公司为了保住他,爆出了另一个当红艺人的女友,但这并没有平息事态。这件事愈演愈烈的时候,却是一件轰动全国的新闻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南美出现的四级病毒来势汹汹,爆发的地方很快被封锁。科研人员赶赴一线,而人们尚不知道它的全貌。丝状病毒的传染性和致命性震动世界,出于人道主义,各国伸出援助之手。

    张庭余父亲想要让他尽早回国,却被拒绝了。在陷入焦灼气氛的研究室里,张庭余再次获得了通讯的许可。

    一个月前,他曾经在雨声里期待着这一次机会。

    那时候外面的风声也大得好像雨,想到未来,热水壶咕嘟咕嘟烧开,雨声啪嗒地敲击窗户。他想到研究室,不断响起的车铃催促着,一例例新的病情像雪花一样堆满。

    他想到冬天看雪,想到离开前的温存。他心跳如擂鼓。现在,再次通讯的许可就在他的手中,他犹豫了一个下午,晚上才拨通了号码。

    国内。楚尽看着屈明离满了的进度条,百无聊赖地想着是时候去找钟寒霁了。他拨开杂物和可乐罐,俯身想去打开桌前的窗户,手机来电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张庭余?楚尽接了起来,问,我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从高处窗台看,H城还是灯火通明。这座繁华的城市汲取着不断流逝的时间,不论是甜蜜还是苦痛,它都照单全收,在热闹的深夜里,它仍旧展现着年轻的活力。对于楚尽来说,这座城市更像是蓝星几百年前的模样。

    整个世界的战火不那么频繁,有内患但无外忧,普通人们安居乐业。而他所见过的蓝星,永远处于整个星球的战争之中,人们朝不保夕,流离失所失去信仰。

    打扰了?才九点。张庭余说。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不说话,在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头顶的灯光把窗边的晴天娃娃照出个淡影,楚尽伸手推开窗户,外面的小雨泼在桌面,湿了一片,他淡淡地:没,我以为你正在为人类做贡献呢。

    刚做完贡献,来听听有没有奖励,张庭余背靠坐在椅子上,听到电话那一头的淅淅沥沥,你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以楚尽的风格,在知道张庭余并不是任务目标之后,应当更雷厉风行一些切断联系。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自然更追求效率。但是出乎333意料的是,楚尽没挂断电话。

    说点有用的吧,楚尽随意说,情况怎么样了?

    张庭余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现在我不想关心有用的,我只想关注重要的。

    如果是在家里,张庭余能够想象到那副场景。尽管他们相处得短暂,但是许多片段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

    秋日里的蝉鸣会在雨里悦耳吧,尾声震颤得像是情人拥抱时的胸腔。可乐放在窗台边,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都随手可及。少年披着深色的外套,就是他们去海边的那一件,面前铺开剧本,灯火坠摇,仿佛在影子里倒开了亮光。

    如果他在,他会去打开窗户,让满窗纸的蝉鸣一同倒进来。楚尽也许会抬头,也许不会,依然静静地看着剧本。

    那些秋色里的惆怅和思念,比道路两旁的红叶积得更厚。他从未忘记过那短暂的光阴。

    他想在天黑之前和他坐在一起,那时候就如同沉进深深的海水里面。夕阳和月光透过水面洒在他们的周身。他们在明亮里面,连影子也亲密无间。

    楚尽抬手打开可乐罐的拉环。

    长长嘶的一声,气泡响声,罐身被细雨泼湿,冰冰凉凉,酸甜的香气和着面前油纸墨的气味。

    楚尽说:你知道已经结束了。

    张庭余没有说话,结束了通话。

    *

    夜里的时候,风雨大起来。窗户被风吹开,沙砾树叶都被狂风刮进来,草木清香被雨水洒了满屋。wifi断了,空气里一股土腥气。楚尽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关窗户,被雨水扑了满脸。

    打开手机,新闻正在报道某地大风,实时里许多人正在吐槽风刮得像世界末日,路边树都倒了。

    楚尽寻思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指示,要让他抓紧完成任务,于是毫不犹豫拨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