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到了客居后,婢女开门相迎,信枝朝里头看了一眼,震惊道:好宽敞。 平儿叉腰,骄傲道:这是客人住的院子,还不算气派,我们殿下住的屋子更宽敞。 信枝惊讶又崇拜地望着她:平儿姑娘,你好厉害。 平儿哼哼两声不理她,继续安指着院子里的婢女道:这是明姑娘,好生照顾着,不可怠慢,殿下会不高兴的。 颐气指使的话听来也十分可爱,明姝笑了笑,平儿就是一活宝,着实有趣、 安排妥当后,平儿踩着欢快的脚步去长公主处复命。 走到书房外就听到屋里一阵急剧的咳嗽声,再接着就是一男子浑厚的嗓音:赵姑娘葬身之处找到了,是一山下,挖了几丈深才找到的,棺木被敲开后,尸身已腐烂,不过大致可以认出,确是赵姑娘。 平儿瞪大了眼睛,哦,赵姑娘真的死了。 殿下该怎么办? 第17章 晨昏 平儿屏息凝神,书房里许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殿下又晕过去了? 不好不好。 忙要冲进去的时候,书房门被打开了,侍卫司统领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凶神恶煞。 平儿避开她朝着里面望了一眼,悄悄挪步靠近,殿下坐在案牍后,失魂落魄,面色还是很憔悴。 她靠着门板想了想,不能再让殿下这么伤心,转身跑回客院找明姝。 客院里窗明几净,送来的摆设与被衾都是干净的,被衾摸着很柔软,就连临时送来的一套首饰都很华丽。椅子更是花梨木的,时景屏风用的是紫檀木。 信枝在玉楼春里是见惯奢华的东西,进入长公主府还是觉得自己眼光短浅了,悄悄打量一番后就见自家姑娘坐在床榻上发怔。 心事重重。 姑娘,您看着好像心事很重? 明姝回过神来,巴掌大的小脸还是没有血色,妆容卸下后脸色就白得厉害了,就连一双眼睛都跟着没有神采。 信枝心下更加担忧,外间这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方才离开的平儿又跑回来了。 平儿姑娘,有事吗? 有、大事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门框就冲着明姝说话:明姑娘,去弹琴。 明姝从床上走下来,步履款款,动作举止都带着温厚,行走中可见几分高门涵养,殿下要听琴吗? 不,殿下不高兴了,你有办法让她高兴吗?平儿睁大了眼睛,她要能高兴,我就给你赏银。 好。明姝发笑,眉眼的愁绪徐徐淡去。 平儿喘过气来了,好奇道:你要怎么做? 哄殿下高兴就弹些她爱听的曲子,很简单的事情。明姝想了想,殿下处有张好琴,是她来公主府用惯的。 琴肯定是平儿能碰到的,她朝着活宝笑了笑:我想用殿下的琴,可行? 不行,那是殿下的宝贝,旁人轻易不能碰,会剁手的。平儿闻声色变,极力拒绝,那是赵澜喜欢的琴,每回来都用那张。如今被殿下锁起来了,哪里能轻易碰得。 明姝皱眉,心中五味杂陈,殿下的情藏得可真深,好,你带我去吧。 平儿反倒有些犹豫了,她真的能高兴吗? 能。明姝信誓旦旦,殿下性子好,随了安太妃,当年她母亲都夸这位长公主性子柔软,可惜摄政后渐渐被阴谋诡计磨平了棱角,将那些柔弱藏了起来。 一直以为殿下如青竹见雨而长,似海水遇潮而涨,昨夜才知晓,殿下也是人,有女子的柔弱和温婉。 秦棠溪只是一普通人罢了。 阿娘曾说殿下是普天最知难字的女子,她笑着摇首,殿下是普天下最凶狠的女子。 她见过殿下顷刻间就夺人性命,也见她冷硬地拒绝旁人的请求,冷漠地眼观他人家破人亡。 殿下是无情的。 **** 书房是公主府府禁地,平儿能自由出入,但明姝是不行的。 平儿绞尽脑汁让人在树下搬来琴,恰好就在书房院墙外,琴声悠悠扬扬,在寂静的院落里肯定很清楚。 春日午后的阳光炙热,照射在头顶上就像烤着炭火,热得让人躲进了树荫下。 琴声悠悠扬扬地传荡开来,平儿听得眼皮子跳了两下,自顾自道:我好像听过这个,殿下弹过。 明姝不语,沉浸于琴声中。安太妃是江淮名.妓,琴动四方,当时不少人争相追捧。先帝当年初去江淮后,听琴动心,将她带回来。 先帝喜欢安太妃,却不能给她该有的名分,而太妃也在先帝死后不肯再入洛阳一步。 长公主的琴是自学,在安太妃眼中,琴妓见不得光,若她出身名门,长公主也不会辅政而做不成皇帝。 学琴靠天分,她是最笨的,一遍琴要学数遍,而长公主则是一遍就会。 也因她善琴,安太妃不会多看她一眼,哪怕她今日掌朝政,压皇帝。 那年十三岁的时候,她随着长公主前往凌云山去见太妃,翻山越岭,脚都磨出水泡,安太妃却见她二人拒之门外。 长公主在门外等候半夜都没有得到门开,翌日走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琴。 长公主回眸凝望许久,回来后告诉她:曲为晨昏,是太妃当年见到先帝后所作,寓意不过与先帝朝夕相见罢了。 她今日所弹,便是晨昏。 琴声似潮水徐徐波动,朝夕相处,胜在两情,若是情不明,则无感。安太妃的琴技首屈一指,几乎无人可比。 潮水波动后,海水翻涌而来,两人相处,总是有磕磕碰碰,唇齿还会有磨蹭。 平儿听得没劲,听得我快睡觉了。 晨昏便是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情景,哪里会有那么多激荡。明姝不敢停,她怕自己一停就记不得接下来的音调。她完全凭着记忆去弹,这首曲子像极了平儿口中所言,听得人快睡觉了。 当初她不明白晨昏的奥妙,如今,她懂了。 琴过三遍后,她忽而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平儿:听闻殿下的母亲还活着,她来,殿下会更高兴。 你说得简单,太妃都有十年没有见殿下了,都不明白母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恨。平儿满脸愤恨,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树荫下的光色过于阴暗,明姝一张小脸上满是晦暗不明的光色,细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敲了敲,脑海里想了一计,悄悄道:我有办法让太妃进府。 平儿半信半疑,眼皮子颤了颤,你会不会害我? 怎么会,不过是说些实话罢了。明姝微微眯眼,笑意狡黠不说还添了几分春日明媚的气息,平儿心动了。 琴声忽然停了,书房里的人幡然醒悟,不管不顾地起身去外间找。 庭院内空无一人,走出角门就见到树下交头接耳的两人,明姝手中还攥着琴弦。 琴弦是弹琴所用,岂可随意攥在手中。 你二人在做什么? 明姝心口一跳,慌忙站起身,手中的弦铛地一声就断了,弹得她整只手跟跟着发麻。 今时今日,她不敢喊疼,暗自忍了忍才抬首,殿下却是一副冷漠如斯的神色。 殿下在意的是赵澜,而不是明姝。 第18章 还魂 平儿也吓得浑身一颤,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殿下,你高兴吗?琴好听吗? 秦棠溪恼明姝攥着琴弦,可天光疏朗下,小姑娘神色颤颤,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袖口,似是很紧张。 明姝胆子小,她换作温声道:琴弦有何用? 小姑娘怔忪,彷徨抬首,想了须臾才露出恍然的目光,忙道:殿下,我错了。 秦棠溪却道:回去休息。 明姝点点脑袋,觑了殿下一眼,见她异常生气才落寞地离开。平儿没明白殿下为何生气,也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脑子里想着明姝的提议。 殿下与太妃分别这么多年,不想念是假的,母女连心,不会那么狠心的。 她默默地跟在殿下后面,眼珠子也四处转了转,等殿下进入书房,她立即跟上去,不料,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殿下还是不高兴。 她决定自己去做,瞒着殿下,让她高兴一回。 进屋的秦棠溪满身疲惫,就像经历过一场大战,累到四肢无力,累到心神俱碎。 短短几日间,她感觉过了余生之久。 赵澜的画像被搁置在画篓里,几日不见就被蒙尘,明珠蒙尘,只见不得光辉罢了。而人蒙尘,香消玉殒。 秦棠溪缓慢地打开画轴,脑海里人跃然纸张,逼真、清楚、美丽、单纯。 多年前,蹒跚学步的孩子招手向她晃着,稚嫩的眉眼上荡着笑,一步两步,走到一半后忽然瘪嘴不肯走了。 孩子腿骨都是软的,晃晃悠悠,不给走还不行,走到一半却放弃,童心单纯,只想告诉她会走路了,败在了毅力上。 信国公夫人笑话,一把抱住,丢人吗? 赵澜皱眉,五官拧成小包子,却转首朝她伸手:阿姐。 信国公夫人拍拍嘟起的小嘴,错了。 怀中的小孩子眼睛睁得很大,苦思冥想须臾后才含糊说出一词:姨 她笑着拒绝:唤阿姐为好,我担不得这声姨娘。伸手接过赵澜,不想她抱着她的脖子不放,撒欢地唤阿姐阿姐。 阿姐唤了多年后,不知何日开始毕恭毕敬地唤一声殿下。 从此,再听不到那声阿姐。 回过神来,她将画卷好,小心地带回寝居。 寝居内的木箱子里还摆着明姝常用的琴,取出后,焕然一新,细指徐徐琴弦,叮当的声响崩了出来。 琴是出自大家之手,她的母亲是琴妓,善制琴,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再碰琴。所以,她花费千金后买来这张琴,也适合赵澜。 琴在两府定下亲事后就一直被封存,想来,也无作用了。 她令婢女打来清水,自己亲自动手,轻轻擦拭琴身。 制琴不易,赵澜每回过来都会擦拭一遍,嘴里不忘念叨着:殿下,你说琴的弦上为何会弹出那么多曲子,弹拨抹捻,音色就会不同,当真神奇。 唠叨久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随着去了。 最后那次,赵澜擦拭到了一半,喜滋滋地凑了过来,抱住她的臂膀:殿下,日后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句母亲? 小姑娘被宠大了,信国公只一女,宠着捧着,懵懂不知愁。她总想着自己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安宁,杀戮半生,不知冤杀多少人了。赵澜是不同的,她喜欢她,自然希望她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宠着就好了。 母亲二字带着些许玩笑,她还是认真听了,笑道:见晗不是我的女儿,等你们成亲后,她便恢复本名。 哦,也好。殿下,您喜欢什么样的。 小孩子十四五岁,总是爱胡思乱想,比如这些问题,本不该是她想的,偏偏来多嘴。 孤喜欢听话懂事的,懂得撒娇,懂得讨好人。 小姑娘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谁敢不听您的,您这些要求太低,很好找的。 她默然摇首,凝望着纤细的琴弦,心中平静若水。 琴擦拭后,摆在桌面上,她唤来管事:信国公府可安排妥当了? 管事回道:安排好了,这个时候祭奠信国公恐会引起陛下不悦。 无妨,你去告知郡主一声,明日同我一道去。秦棠溪淡漠道。 长公主整个人都很平静,淡漠的神色让人瞧得不真切,清冷的容颜中看不见一丝破绽。 管事点头应下了,秦棠溪目光落在琴身,外间想起婢女的传话:殿下,江大人来了。 让她进来。 管事退下去了,须臾后,江知宜大步走近,手中还攥着一本书。 长公主端坐在坐榻上,容颜肃然,清冷缥缈似云间月,逼人的威压下让人抬首对视,气韵干净中添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江知宜避开她的眸色,淡然地坐下来,递给她一本书,听闻你病了,我找来给你解闷。 秦棠溪望她一眼,目光落在书页上,是一经书。 寒气顷刻间浸入骨髓,江知宜有些害怕她的目光,事已至此,不由她退缩,唯有继续前行了。 将书递至长公主的手中,你看看,或许病就好了。 秦棠溪不接,干净的眉眼染着一股戾气,白莲被染,失去了圣洁,你引我去玉楼春是何意。 我是自己要去的,没成想下人传错话了。江知宜露出无奈的神色来,将经书再度塞到她的手里,好心道:明姝是不错的,你可以试试。老大不小的,也得有伴。洛阳城内的闺阁女子近身,肯定为了族中势力,明姝颇为干净。 秦棠溪眉间微微敛起,面色白得几乎透明,细细去看,似有些遮盖不住的沧桑感。 江知宜的解释并不能让她满意,犹豫片刻后,她选择打开第一页,还魂二字陡然闯入眼帘。 人死不过是尸身毁灭,六道不收,落入野鬼序列,执念过深者,无轮回。 万事都有特殊,执念过深没有进入轮回后,可借尸还魂。 荒诞。她轻轻斥一声,肺腑忽而感觉一阵痒,不由自主地咳嗽出来,捂唇道:你来是想说赵澜重生了? 或许有这个可能的。江知宜心虚道。 一阵咳嗽后,秦棠溪渐渐缓过神来,不知怎地就想起明姝,同澜儿相似的少女。 熟悉的琴声、一样的指法,甚至还会晨昏。 她默然抬首,混沌的眼眸里聚集了些许光色,观望了须臾后,不确定道:经书哪里来的? 寺中顺手捡来的。江知宜讪笑。 秦棠溪不再说话,细细将第一章 节看了一遍,合上之际,走火入魔般想起明姝,随手就将经书还回去:胡闹。 江知宜却道:人生孤苦,您该看开一些,赵澜虽好,可心不属于你。再多的事情也抵不过心头好,她眼睛瞎了,你何必为她病气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