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50节
他与大殿下年龄相仿,又是青梅竹马,一同在胡地做过官。 卫显抱着笏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早朝时,自己的位置和大殿下位置之间的距离。 ——太远了。 还是要更近一些才好。 第62章 那和尚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欺人太甚!”李琰在自己的府邸中拍着桌子怒道, “满朝谁不知道范少卿是甘家的亲戚,范崇那混账东西和老三的婚事是我阿娘说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啊?舅舅你说说, 李安然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的甘道远倒是没有年轻人那么大的火气,他上前来, 宽慰地拍了拍自己外甥的肩膀:“你该叫她长姐。至于她要做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 就是打压外甥你吗?” 甘党和章党虽然同属门阀阵地,但是随着皇帝年纪渐渐上去了,寒门又被提拔上来逐渐开始分去他们在朝堂之上的权利, 在无法撼动李昌的情况下,想要夺回门阀昔日的荣耀,只能在下一任储君身上动脑筋。 但是皇帝虽然年纪已经大了,却迟迟没有立下储君,这让门阀之中势力最大的甘、章二党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动了歪心思。 皇帝的其他皇子年纪都不大,而甘党能在朝堂上和章党一行角力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手上有着皇帝如今年纪最大的长子。 但无论如何,横亘在储君之位上的,除了皇帝本人的意见, 还有一个李安然——如果只有皇帝一人,可能还耗得起, 再多了一个宁王李安然,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手握重权, 手下党羽心腹又多在边关为重将, 连禁军之中也多有她的旧部,封地威州又是物产丰富,盛产盐铁, 进可攻退可守,无论谁继位,她都是第一个急需拔除的眼中钉rou中刺。”甘远道吃了一口茶,“宁王殿下可不是蠢人,她这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那她还想怎么样?登基为帝不成?”李琰见舅舅坐下了,也坐下来跟着吃了一口茶,“父皇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不就是因为她权柄太盛,会挡着储君的路么?为了这个,还把我家髫髫气得半死呢。” 李琰和昭华是一母所生,甘贵妃生昭华的时候,李琰年岁已大,最是宠爱这个meimei,有什么新鲜的好玩意都先拿去给meimei。 说到这,他又气道:“那卫家不识抬举,父皇诸多儿子之中,只有我年纪最大,在朝中当差最久,髫髫看上了卫显,他们还推三阻四的。我当那卫显是真的身子不好呢,原来想着另攀高枝啊。” 甘道远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外甥,道:“自古以来,女主干政,无非就是两条,要么身为太后,扶立幼子。要么做皇后,皇帝却是个不像样的傻子。”他身子微靠着茶几,向着李琰靠过去,“可别忘了,章党手里,也还有个皇子呢。前不久去江南监制塘坊的事情,不是宁王殿下建议让三殿下去的么?” 李琰原本还在生气,听到这,倒是哑然失笑:“老三?老三骑在马上都坐不稳,去江南还得跟个娘们似的坐车,胆子又小又只知道跟在他同母长姐屁股后面打转,又是送鸟,又是送香的,他能成个什么事。” 甘道远深叹了一口气:“这不就正好吗?储君性格文弱,又同她亲厚,宁王殿下不就能借机把持了吗?” 李琰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章松寿那个老匹夫又不是吃素的,他能由着宁王把持新帝?” 甘远道笑道:“所以啊,宁王那可是妥妥的寒门党,有自己的党羽,章松寿是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和三殿下亲近的,章党现在是既要依靠着大殿下的势,又和大殿下若即若离,你想想你那长姐是个什么性子,能放任这帮人在她眼皮底下离间她和老三么?” 他伸出手来,点了点茶几中央:“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李琰被舅舅这么一点醒,立刻恍然大悟:“还是舅舅眼光老练,看来章松寿和宁王之间,必有反目的一天,只能要能逼走李安然,一个章松寿,不足为虑。就是父皇宠她宠地没边际,这实在是难办。” 甘道远摇头:“逼走?”他感叹自己这个外甥到底嫩了点。 李安然这种人,死了才是最叫人安心的。 可惜她和皇帝感情过于深厚,动了李安然,皇帝一定会当场跳起来诛了参与者九族——除非,大殿下先做出什么让皇帝暴跳如雷的事情。 但是以皇帝对李安然那极端的宠爱,甘道远说句过分的,哪怕现在大殿下立刻扯旗造反、要坐皇位,那陛下估计也只会虎目含泪,笑地欣慰。 李琰听了,自己也沉默下来,半晌才道:“长姐她在府中养和尚,父皇都不怪罪她,你听听她今日早朝上那嗓子哑的,也不知道昨晚做了些什么。” 甘道远:“……” 他现在有一种冲动,他非常想、非常想质问自己的meimei,在生这个外甥的时候,是不是把他的脑子拿去换他的脸了。 外甥傻当然好拿捏,就是扶着有点累。 ——只不过有一点,这个外甥说的确实对的,得想办法让李安然远离天京,最好,是能让她和皇帝离心。 那和尚,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皇帝如今不管李安然,无非是宁王和那和尚之间仅仅是一些揣测流言,实际上,甘道远觉得他俩可能并没有流言之中说的那些事,至少到现在应该是清清白白的。 不然皇帝怎么会放任荣枯依旧在天京四处讲学,早就逼他要么还俗,要么死二选一了。 甘道远摸着下巴,一双小眼睛里闪着阴毒的光。 荣枯早早的出去讲学,他如今过得是从长乐坊,直接到佛佑坊报恩寺两点一线的日子,报恩寺的众僧一开始还有些沙弥知道他是小乘僧,不太愿意过来听他讲法,但是自从第一场讲法之后,渐渐前来听讲的人就多了起来。 荣枯不仅通晓小乘,连大乘经典也烂熟于心,时时能说出一些触动人心的话来。 他仿佛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只要当他开口说起来,不管是花鸟鱼虫,还是飞禽走兽,都愿意停下来听他说一说。 此刻他正在给一群小沙弥讲释迦摩尼决意出家典故。 当他说到“如果释迦摩尼不出家便会是最为伟大的君主”的时候,下面有个小沙弥道:“如何知道佛祖如果不出家会成为最伟大的君主”呢? 荣枯笑道:“推及而知,以仁慈心、聪慧心、平等心、宽容心去治理国家,整理人心,由提婆达多之例可知,佛非不懂人心,而是熟稔人心,善恶皆如此。一个能想到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之后世界的大智神通者,若将他的智慧放在治理一方土地上,那必然将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君主。” 众僧听了,纷纷低头思忖,不由得点起头来。 那小沙弥又追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做君主呢?作为优秀的君主,不是一样可以做到让百姓远离饥饿、病痛么?” 边上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比丘皱起了眉头:“若是佛陀选择了做君主,那我等还能坐在这么?你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荣枯浅笑,对着那小沙弥道:“那老与死呢?” 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好意思笑:“我没想到。” 他还小,约莫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自然想不到老与死,也是一种苦。 荣枯道:“譬如外道,常有寻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说,可见生老病死,乃是举世共同的苦恼,古往今来有无数人为之无奈嗟叹——我并不是说修了佛法,便是远离了生老病死了,佛陀所悟,是令我们不要畏惧‘生老病死’的智慧,将这无限的苦,当做是色身涅槃的一缕青烟便是。” 座下的小沙弥们听了,又纷纷不由点头。 哪怕是一边的玄道听了,也不由感叹着点头,他已经是花甲老人了,对于荣枯所说的话,原本就比青春正盛的小沙弥们更多一分体味。 延道曾经在辩法会上和荣枯唇枪舌战,又对他怀有偏见,如今被玄道强行拉着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荣枯念经说法,心里不由的对这个年轻人多了一份爱才之心和敬佩之意,只是他前段时间对着荣枯总是表情臭到不行,此刻若是点头赞同,就好像打了自己脸一样,一点面子也没有。 于是他只好绷着嘴,铁着一张脸,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弄得他嘴角都快抽筋了。 这边和尚们讲学,那边大雄宝殿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依然不少。 报恩寺不在山上,冬三月,尤其是在过年前后也会开放给善信们烧香拜佛。 李安然下朝之后,没有留在廊下等赐食,而是回王府换了套衣服,转头去了报恩寺,在那边吃了一碗素汤饼。 虽然被收去了田产,但是报恩寺的伙食还是能供给给寺中的香客的,报恩寺又常常又达官贵人过来烧香拜佛,于素斋伙食上颇为讲究,尤其是李安然吃的这碗素汤饼,汤汁是用菌菇熬的,里头的汤饼切成细长条,弹脆爽口,拌上早先腌制的酸笋、醋芹,更是酸鲜开胃。 她忍不住吃了一大碗,连汤也喝了,身上沁出了一层汗。 她既然来报恩寺吃饭,自然也是要给一点香火钱的,便随便供了两炷香,也不许什么愿,只是往后面走。 荣枯刚讲完经,便从佛堂里出来,迎头就撞上了身边跟着两个侍从的李安然。 他下意识的双手合十:“宁王殿下。” 李安然笑道:“看来是讲完了,我今天是恰好想起来报恩寺看看,法师讲经可还顺利?” 荣枯站直身子,一只手持着念珠道:“报恩寺的沙弥众机敏且好学,小僧很高兴。” 李安然便点点头:“随我四处走走吧。” 荣枯道:“我不熟悉报恩寺的风景,若是殿下想赏玩,恐怕得另外寻人带领。” 李安然摆摆手:“无妨,随便走走。对了,他们给你安排暂时休息的禅房了么?带我去看看布置的好不好。” 荣枯点点头,只是一边走,一边说:“禅房布置的好不好,其实都是身外的东西,只要能有片瓦遮顶,土钵盛饭,也就够了。” 他暂时休息的禅房在一处僻静地,窗外竹影映墙,簌簌摇曳,竹下面有个石榻,自然有一股清凉之意。 李安然在庭院的石榻上坐下来,便让两个侍卫在外面守着。 荣枯从禅房里面取了一些米糕和一本书册出来招待李安然,他这段日子都是上午讲经,过了午食之后,便在禅房里坐——若不是还要回宁王府,他可能就这样一坐坐到深夜——倒也怡然自得。 然后他便也盘腿坐在石榻上,闭上眼睛开始坐禅。 一条干净的石榻,李安然靠在一边看书吃糕,中间放着白瓷盘子,另一端荣枯闭目冥想。 明明两人同坐一榻,偏偏各自怡然,两不相扰。 报恩寺中有好事的沙弥,听说李安然来寻荣枯了,冒着风险爬上墙头想偷偷往里看,恰巧延道瞧见了,便往他们光溜溜的脑壳上一人一下,责令他们回去抄一百遍《心经》,自己却忍不住往庭院里扫了一眼。 男女独处,总会让人想入非非,在脑子里捏造出种种桃色来,延道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 坦坦荡荡,各不相扰。 就像是两只蝴蝶,恰好停在了同一片叶片上。 延道双手合十,长叹一声。 “阿弥陀佛。” 思而无邪,行而有矩。 曾以世俗男女之情去揣测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自己落了俗套,心生烦恼。 第63章 亲射虎 “宁王殿下得雄鹿一头!” “靖王殿下得兔子一对!” …… 太监们的报声不断的从秋猎场上传来, 坐在帘厢里、由皇帝格外首肯带来参加秋猎的妃嫔和公主们不由的交头接耳起来。 安平悄悄对坐在自己边上的安华道:“不知道那只雄鹿有多大。” 安华道:“阿娘宫里的庭楼上不是挂着一对父皇赐的雄鹿角么?”她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这么大,枝丫和珊瑚花似的, 很好看。按照如此推算,那雄鹿应当有一匹小马那么大。” “陛下得彘一口!”前方的太监又回报道。 大周一些黄门也习武, 游猎的时候会跟在侍奉的主子身边, 敲着锣、打着鼓, 充当追赶、将野兽从林中赶出来的角色。 甘贵妃对坐在下首的刘妃道:“陛下勇猛不减当年呀。” 刘妃笑道:“当时想起了当年还在陈王府的日子,那时候慧贞皇后还在……”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想起了自己失言了一样, 抬起尖尖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的笑意也一扫而光,反而露出了哀伤的神情来。 甘贵妃眸子微动,抬手擦了擦眼角:“是啊,一转眼,jiejie都走了这么久了,就留我这样没用的人陪在陛下身边,也不能替陛下解忧……” 就在女眷的帷帐这边气氛一时低落下来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了报声:“靖王殿下得雄鹿一头!” 甘贵妃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琰儿做的不错。” 安平道:“怎么没有大姊姊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