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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夙念

    “你那柜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朽月把剑一指角落那个掉漆的小柜子,这老物件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估计她再使使劲就能劈成两半给老杨当柴用了。

    为了避免灵帝她老人家糟践东西,柳兰溪选择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柜门一被打开,里面塞满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没了柜门的封印,一下子倾倒一地。

    朽月仔细一看还什么都有:拨浪鼓,小木偶,纸风车,短木剑,竹蜻蜓,破边的风筝,咧嘴歪笑的泥人,木雕的呆鹅,滑稽的老虎面具……都是些小孩玩的玩意儿。

    朽月被吸引了过去,新奇地看着别人的收藏,捣鼓捣鼓这个,摆弄摆弄那个,玩得竟然比小孩还起劲。

    “师父每次下山都会带东西给我,其实我不怎么爱玩,久而久之就堆在那了。”

    柳兰溪把老虎面具戴在头上,透过两个窟窿眼看玩的不亦乐乎的朽月,借机蹭到她跟前,两爪做了一个扑食的动作。

    朽月拿起一个拨浪鼓在老虎面具前咚咚咚地摇得起劲,粲然冲他一笑:“这个本尊见过,柳初云曾拿这个逗你入睡。”

    “灼灵看起来很喜欢,那送给你好了。”柳兰溪把面具掀到头顶,好奇地问道:“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些吗?”

    朽月笑容渐渐褪淡,轻描淡写道:“那时候被你们魔族追杀得紧,光顾着逃难,哪有机会玩这个,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柳兰溪顿时一愣,自知失言,的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美好的童年。

    他愧疚地瞟了朽月一眼,捡起地上的那把殷绝剑递到她手中,再摆正剑尖抵至自个心房,态度恳挚地请求制裁:“我族之罪十恶不赦,我的命你拿去罢,兰溪绝无怨言,这是真话。”

    “真是奇怪,本尊要你的命作甚?杀了你,脏了剑不说,还脏了本尊的手!话说,本尊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好坏不分,杀人不眨眼的恶神么?”

    朽月把剑转了角度贴在肘背,忿然欲走,却被柳兰溪一把抱住了双脚。

    这人楚楚可怜地趴在地上卖着乖道:“灼灵可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的神仙,不管你在别人眼里如何,在我心里是举世无二的。”

    这顶‘天上地下第一好’的高帽把朽月压得有点恍惚,她自诩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但她也有中招的时候,这换作别的人估计还不好使,也就柳兰溪对她软磨硬泡的时候对他没辙。

    “别,这虚名本尊可担不起,不过……话倒是很中听……可惜也只有假话中听些。”

    朽月唇畔无知无觉地复又绽起朵花来,意识到的时候忙板正了脸色,心道:自己怎么跟那些爱听漂亮话的小姑娘一样了?怎么轻易就被三两句讨巧的话给迷惑得昏头转向?

    夙灼灵啊夙灼灵,你醒醒吧,这小子就是一祸国殃民的妖孽,千万稳住心神,别受他诱骗!这明摆着是糖衣炮弹啊!

    “我说的句句属实!”柳兰溪竖起四根诚不我欺的手指‘立誓(四)’。

    朽月正了正神,低眸端详了会手上这柄红光凛凛的剑,这是她的第一件兵器。

    她与这柄剑不知并肩作战了多少个日月,故剑在手,除了一股无所适从的陌生,却再无亲切之感。

    要说缘由,她心里一清二楚,这剑里少了个重要之物,若没了这重要之物,殷绝剑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

    她单手托着殷绝剑往柳兰溪面前一送:“偌,这殷绝剑送你了,你师父觉得你不该用剑,本尊倒觉得这剑配你,留着防身吧。”

    柳兰溪知道朽月火气消了,起身双手郑重其事地把剑接过,完成了尤为随便的交接仪式。

    他脑筋转了转,又道:“灼灵,这殷绝剑是从恶傀手中得来的,想必是他杀了柴鼎耀继而嫁祸给你。天庭那些当官的也真是,忒好坏不分了些,为了以后少点麻烦,我们要去天庭解释解释吗?”

    朽月反问道:“你觉得本尊像是会去解释的人吗?”

    ——她的弦外之音是反正已然一身污名,哪会在意再抹上几道呢?

    “不像。”

    “那不就得了。”

    朽月腰间还揣着柳兰溪送的拨浪鼓,拿手里又欢快地摇了一阵走了出去。这行头活像沦落人间的花子神帝去挨家要饭,她却尤然不觉并以此为乐,差几声吆喝就齐活了。

    “灼灵,你去哪?”柳兰溪问了句。

    朽月头也没回,手里的拨浪鼓还在饶有趣味地摇着,搁下一句“看花去”,眼一眨,就溜得没烟了。

    千茫山不安生了一夜,白天显得比晚上还安静。

    山林的小路上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鼓声,吓跑了栖息在树上的鸟雀,天空澄澈如洗,连片遮阳的白云都没见着,幸而有点微风,不叫人太过浮躁。

    这位‘山林卖艺人’一步摇拨着小鼓,心情不错地从树林子穿出,一片金色的日光倾洒而下,整个人裹上了一层金色的碎屑。她的身上第一次有了明丽清亮的活泼颜色,那是不同于往日冷灰寂寂的人气。

    然后这道明丽清亮的风景就和另一道明丽清亮的风景相遇了。

    在敛雾湖前的木栈桥上,亭亭立着一位临水伊人,双眸若秋水,玉面舜华色。她见人来时巧笑嫣然,轻轻道了句:

    “帝尊,夙念回来了。”

    当期待已久的事如愿以偿时,人往往都会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梦和现实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

    朽月止步于湖畔,迟迟不肯过桥。

    那女子跟纸鸢长的是一模一样的,不过着装打扮却是不同。她身上穿的乃是天上仙姝的霓裙云裳,头上云髻峨峨,额间一抹淡红,是木槿花瓣样式的花钿,一派仙姿盛颜,不苟纤尘。

    夙念莲步款款,走到朽月面前,朝她施施然行了一礼,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朽月弯唇笑问:“你何时回来的?”

    她答:“今早雾还未尽,朝露初化,第一道阳光照下的时候,我便醒了。冥冥中想着帝尊一定会来,于是就在这等了会儿。”

    夙念说话不像纸鸢那般谨慎谦卑,语气亲和,令人无疏离之感。

    朽月点点头,心头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做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但她欠人家的恩情这算还清了吗?

    不,还远远不能。

    天惩之刑,受笞九百九十九电鞭,永除神籍毁损仙身,贬至凡间后历经九百九十九次轮回尝尽人间辛酸,最终仙元寂灭,永不复于世。

    朽月赶在夙念仙元寂灭前将她救了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

    像夙念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朽月实在想象不到她是怎样捱过这种令人发指的酷刑,她是否会怨自己太迟出现?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后悔过吗?

    “夙念,本尊不值得。”

    朽月百感交集之后,只剩下一句不值得且没必要的丧气话了,她从不妄想别人会为她这般付出过,怕受之有愧,也怕还不清。

    “值得。”

    夙念好像看穿了朽月的心思,这两字说得温柔而坚定,不曾因遭受种种苦难而偏移。

    她笑了笑:“帝尊滴血浇灌之恩,木槿无以为报,自当九死相还,何来后悔?”

    这世间对朽月所有的恶,就在此时此刻全让夙念的善给抵销个干净。

    朽月心有所触,低声道:“何必如此,若不是因为本尊,你该有大好的前程,你不可惜,本尊倒替你可惜,以后……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了。”

    “嗯。”

    两人沉默许久,夙念打破了沉寂:“帝尊,夙念须回天庭重领神籍,禀明复位,谢当今天帝宽宥之恩,这便得告辞回去了。”

    “长宇小儿有什么好谢的,”朽月想说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又见夙念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才稍许缓和颜色,抚慰道:“不急,你且等本尊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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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柳兰溪公开自己这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身份后,原以为观内的那两人会对他心存芥蒂,多少有些隔阂,他可以理解,甚至能够坦然接受。

    意外的是这些并没有,知道柳兰溪要还俗,老杨还像以前那样送他出门。本来要准备他路上吃的干粮,后来被伊涧寻劝阻,嚷嚷说什么人家魔族不吃这些,别白白糟蹋了粮食,应该给他准备点带血生rou啥的。

    柳兰溪哭笑不得,觉得他师弟一定是对魔有什么误会,解释说他又不是野兽,不吃生食,如果师弟要贡献身上的rou,那也能勉为其难吃下去。

    那只被养的肥肥胖胖的大白鹅仍旧是没有带走的,老杨对它有感情了,说整天看着这呆鹅还能对柳兰溪有点念想。

    记得柳兰溪还小时,身后有只鹅成天跟着他瞎跑,现在眼瞅着兰溪要走了,这呆鹅也被他养肥了,手心手背都是rou,不能一下都剜走不是?

    柳兰溪换了一身淡雅常服,在观门前辞别了师弟和老杨,这便算走了还俗的过场。重获自由后,他并没直接下山,而是哼着小曲,拐了弯往后山溜达去了。

    伊涧寻额上青筋跳了跳,气道:“这小子没了缰绳拴缚越发不着调了,他不下山干什么去啊?”

    老杨抱着呆鹅坐在石槛上,眯眼看天,嘴里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大实话:“儿大不由娘,找媳妇去了。”

    敛雾湖上又多了一处小亭子,是朽月为欢迎佳人归来的心血来潮,自己用法术造的。

    亭子名字就取‘夙念亭’,比之当年绯帝曾为三千佳丽大肆建造行宫的事迹还不足挂齿,左右只是个纳凉的亭子罢了,只消得佳人喜欢就成。

    朽月身着玄金百兽朝服从鹭沚居走出,刚好另一边从树林子那条小路也冒出个人,正是闻名遐迩,建造行宫无数的绯帝莫绯本人。

    那小子方露出个头来,那双锐观秋毫的眼睛就把灵帝给锁定在眼眶中,不禁招手大呼:“灼灵灼灵,你穿这身真好看!”

    朽月头都没扭,故意装作没听见,径直往亭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