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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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烛照所料,没过多久,魔主祸央集合群魔,举兵大肆进攻天界。 陆曦率十大爵神布施诸星大阵防御,本来严防死守便可万无一失,谁也没想到出了个内鬼,在星阵里动了手脚,导致魔族闯破天门,杀个措手不及。 十爵神在大战中伤亡惨重,陆曦和祸央交手时落于下风,万不得已召出圣器亡藏鼎才将魔兵击退,不过也因此折损大半修为。 后来爵神之间产生嫌隙,分裂成两个对峙阵营,魔族不甘兵败,蓄力卷土重来,还变本加厉,沿途残害无辜生灵,杀戮之气乌腾腾直冲天界。 天庭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眼看好不容易建立的统治将崩,陆曦在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向枯阳请求援助,对斩决‘阴神’一事暂且搁置。 这个时机掐得刚刚好,枯阳刚从人间消除灾障回来,前脚踏进神殿,后脚便接到陆曦十万火急的求救。 隐约听见远处鸟啸,枯阳微微昂首,便见头顶一团赤红色流云飞降,一只雀头鹿身的四不像扑扇着金翅出现在眼前。 倏一落地,四不像便化作一位手持六尺扇,额上戴着一圈羽毛流苏装饰的男人,那装束打扮,像极了某个部落的首领身边的巫师。 男人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待近到枯阳跟前,恭敬地两手高举额前,向他半跪行礼,报明来意: “拜见元尊,吾乃陆天君座下爵神飒羽,如今天庭危难,魔族猖狂来犯,率兵直攻九霄,飒羽特奉天君法旨,前来启宿山求助!” 前阵子陆曦总拿晚阴刁难,两人曾闹得不太愉快。但事关神族生死存亡,在大义面前应无私怨。 枯阳心慈不忍,抬手地将飒羽扶起,“天庭与启宿山一衣带水,渊源颇深,现有外敌来犯,自当同仇敌忾。爵神亲临报信,足以看出陆天君诚意,本座与尔一道前去便是。” 飒羽闻言大喜,俯身答谢道:“元尊不计前嫌向天庭施以援手,飒羽先替天君谢过。” 又怕耽搁太久,他焦急道:“前线如火如荼,魔兵又气势咄咄,天庭只怕捱不住多久。” “事不宜迟,请立即带路。” 枯阳本来准备离开,不知又想起来什么,脚步一停,侧头望向不远处的旋铃阁,犹疑不定地抿了抿唇。 牵绊使人踟蹰不前。 他好些日子未见晚阴了,那个傻丫头一定在等他回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锁在阁楼里,平日也无人说话,晚上不知道还会不会失眠,还会不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泣。 打坐入定的时候,他总是在想这些事,一想便再也无法平心静气,脑海中满是回荡晚阴一遍遍呼唤他的声音。思念的滋味确实有点苦。 心灵相通,意味喜乐同享,爱怨两分,他们有着天生的血脉关联,是至亲,也是挚爱,不论何时何地,彼此都是对方舍不掉的眷恋。 正当时,牵挂的人和他仅仅隔着一个山谷,对自己而言不过是转瞬的距离,乘一束光到对面去跟她打一声招呼也好,偷偷看一眼她也好。 可是,倘若一见到晚阴,只怕再也走不了了。 什么无私博爱的天地之主,他本是一个极度贪婪的凡夫俗子罢了。 “元尊?”飒羽不解地看他。 “无事,我们走吧。” 枯阳移开留恋的目光,狠心断了念想,犹如不归的候鸟,半刻也不停歇,风尘仆仆地来了又去。 笼子里望眼欲穿的金丝雀没等到候鸟归家,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落空的期待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哥哥是不可能永远留在身边的,他为天地生灵而存在,并非专属于个人的私有物。 他屹立世界之巅,向苦苦煎熬的众生投撒悲悯,播种仁慈,他广袤无私的爱,是对众生毫无区别的等同。 而自己对于哥哥,不过是一种因血缘而存在的负累,是他名留青史上的一抹污点。 一旦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期待她的存在,守候便失去了意义,自由才是唯一的真理。 在一个铜铃深深,万籁沉寂的夜晚,金丝雀决定飞离束缚她的樊笼。 她枯守在窗边一天一夜,小小的身子抱作一团,眼皮无精打采地耷垂着,望着漆黑浓稠的夜色,捏紧手里那串铃铛自言自语道: “哥哥,我的全世界只剩下你了,但你还是要离开我……” “晚阴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多么爱哭鼻子的一个小姑娘,然而此刻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倒是想大哭一场,可眼睛被冷风吹得干涩生疼,嗓子侵了寒气,说话沙哑如咽针。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从乌云中穿行而过,白茫茫的银屑洒落在窗边。 女孩从一种怅然失意的状态中苏醒,呆滞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垮塌的身板再次振作起来。 她终于明白,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陪着你的,有得有失才是世间常态,怪只怪当时的她信以为真,抓得太紧。 有些事情,得自己想明白。成长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疼感,没人替你承受得来,需得自己体会。 直到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在别人羽翼的庇护下,是永远长不大的。 与其躲在这个晦暗阴冷的小阁楼中偏安一隅,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视野,奉献一点绵薄之力造福他人,用行动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灭世阴神。 晚阴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心存不甘,她不甘永匿于黑暗之中,不甘被世人无端诋毁,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必须破釜沉舟地极力争取! 女孩眼皮掀起的一瞬,眼睛里多了一丝沉稳,那张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毫无情绪,圆润的脸蛋,稚气的五官以及身躯和四肢都在悄悄地变化着,没有任何预兆,她连自己都未察觉这点。 窗台有一丈来高,她之前需要费力地跳下,这次脚丫子一伸长,便够到了地板。 晚阴愣了片刻,视线落在纤长的四肢上,这才发现她的小小身体须臾间长大了些许。 以她的年岁,按道理说本该早已成年,然而却一直是一副小孩的躯体,只停留在幼年时的模样。 为此晚阴时常困惑不已,她问哥哥为什么自己老是长不大,这时,枯阳总会缓缓低垂眼眸,目色温柔安定,像极了落日金黄的余晖。 他的手轻轻落在只有他半身高的小拐杖上,舒眉笑道:“因为在哥哥面前,晚儿永远都是小孩。” 晚阴气鼓鼓地瞪着圆圆的眼珠子,稍稍偏开脑袋,嘟着嘴不满道:“可是我不想永远都当小孩!” “那你不当小孩要当什么呢?” 枯阳声音温沉,蹲下身子,弯起一双笑眼去瞧赌气的小丫头。 他的眉色是浅淡的褐色,瞳仁似一块透净的琥珀,明明两人离得那样近,但晚阴总觉得他的视线罩了一层迷离的烟云。 小姑娘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纠结半天答不上来,显然这个问题有点超纲,把她难倒了。 她的眉尖苦恼地抵在一起,低头盯着脚丫子,咕哝道:“在凡间,那些人类长大之后都可以成亲的。” 枯阳噗嗤笑出了声,戳了戳她那rou乎乎的圆脸,忍俊不禁:“傻丫头,你还没长大呢,就想着嫁人离开哥哥吗?” 懵懂的小姑娘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慌乱地更正前言:“那晚儿不要长大了,晚儿要永远都跟哥哥在一起!” …… 试问这世间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啊?只是当局者迷,误入美梦,平白受了假象的欺哄。 晚阴回想起说过的这番话,才明白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长大就意味着失去哥哥,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所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克制,不管岁月如何轮转,她的身体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如此看来,不是她长不大,是她一直不想长大。 这些年,太过安逸的环境,反而助长了她消沉,过度依赖,盲目猜疑,整天患得患失,连那维系密切的血缘关系也终将疏离。 晚阴垂下眼睑,视线由下到上,默默打量了一圈并不习惯的躯壳,仅出神一瞬,便又觉早该如此。 依赖是无形的枷,能庇护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羽翼。 哥哥把她囚困在旋铃阁里是愚爱,而她自己把自己囚困在了小小的身体内是懦弱,她若要成长,就必须破开重重的牢笼,亲自去外面看一看,亲身体会一番。 她伸手捧握着rou感流失,颌线微微削细的脸廓,担心模样变化太大教人认不出,不安地走到梳妆铜镜前,探低腰身照了照。 屋内并未掌灯,但对于一个长期处在黑暗中的人也并不需要,她的眼睛擅长在晦暗中清晰视物,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她在那面镜子里头瞧见了长大后自己的模样。 那是一张褪去稚气的面孔,眉眼长开了一些,如同丰盈可爱的雪山,无忧无虑地睡了一个冬春,等睁眼在盛夏苏醒,身上的积雪早已消融部分,露出了清丽秀妍的山貌。 还好面容五官变化不大,不至于教人完全认不出,晚阴稍微松口气,转眸时不经意瞥了眼镜像,心脏不觉倏地漏跳一拍。 这个房间,除了她,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