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一块甜糕一下子被塞进他嘴里。

    没事的。

    他的主人歪着头看他,笑脸明亮。

    我相信他。

    黑夜阴沉,空中一轮弯月将朦胧的微光落在大地之上。

    萨尔狄斯腰侧的短剑仍旧只抽出了半截,他的手仍然保持握紧剑柄悬在空中的姿势。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

    利剑刺进他的胸口。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小截,但是血很快就溢了出来,滑过雪白剑刃,从空中滴落。

    刺进他胸口的那把剑在微微抖动着,抖动从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上传来。

    法埃尔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被缰绳勒出的血痕。

    他攥紧剑柄,手在发抖,是因为他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狠狠刺进去的冲动。

    虽然他很想不顾一切的这么做!

    【我相信他。】

    那个时候,他看见他的主人弯起的湛蓝眼眸里闪动着一种他看不懂却异常明亮的光。

    带着希冀,带着期盼。

    【法埃尔,要打赌吗?我相信,在不久的未来,萨尔狄斯一定会成为一个万众敬仰的帝呃,一个万众敬仰的王者。】

    主人

    法埃尔闭紧眼,他剧烈地喘息着,终于勉强将自己心底的杀意强压了下去。

    已经追上来的纳迪亚也是气喘吁吁,刚才还心急如焚的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那仅仅刺进一小截的剑尖,心底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站在了一旁。

    他喘着气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燥热的夜风掠过地面,在池中的水面上掠起波澜。

    碧绿的草丛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没有人开口说话,庭院中除了急促的喘息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萨尔狄斯垂着眼,目光落在刺入自己胸口的剑上。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利剑来势汹汹,却刺得并不深,仅仅只是没入剑尖的一小截。

    挺疼的。

    他想。

    虽然自己不怎么怕疼,但是弥亚不一样,他从小就怕疼,也不喜欢见血。

    就连被胡茬刺一下,都疼得生气地打人一巴掌。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很疼

    只是,再疼那时,他却连一声疼都说不出来了

    萨尔狄斯抬起手,握住身前的剑刃,一点点地将剑尖从胸口拔出。

    法埃尔看着他,缓缓地松开手中的剑柄。

    将剑尖拔出之后,萨尔狄斯一松手。

    长剑摔落在地,发出铿的一声响。

    女沙赫已死,你不用再去找她。

    他淡淡地说,

    我虽然不会动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对我动手,会有很多麻烦。

    萨尔狄斯说完,径直越过法埃尔,继续向前走去。

    法埃尔站着没动。

    但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却突然开口。

    我曾对主人说过我说,成为王的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主人说,他相信你。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何其讽刺。

    已经越过法埃尔身侧的萨尔狄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法埃尔仰起头,冷清月光落入他的眼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道强忍在眼底的水光在他眸中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后悔说这句话。

    我只知道,我很后悔。

    萨尔狄斯的脚步停了下来。

    两个刚才还相对而立的人,此刻已成了背对而立。

    彼此间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无论是仰着头的法埃尔眼中强忍着的水光,还是垂着头被阴影笼住眼窝的萨尔狄斯抿紧到如一条直线的唇。

    庭院中的气氛压抑得厉害,纳迪亚沉默着走上前,拿起被丢在地上的那把剑,也有一种沉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不会让他后悔。

    萨尔狄斯突然开口,打破了此刻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声音不大,也沙哑得厉害,但是语气依然强而有力。

    去海神殿,等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将法埃尔和纳迪亚两人都甩在了身后。

    清浅的月光照在石子路上,照出泛白的光晕。

    夜风掠过上空。

    枝叶飘摇,给寂静的深夜添上沙沙的轻响。

    萨尔狄斯走得很快,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穿过了丛林,走过石廊,掠过抛洒着水珠的喷泉,来到一座石门之前。

    推开沉沉的石门,一股浓烈的冷气扑面而来。

    挂在雕琢着花纹的石壁上的灯照亮了脚下青黑色的石阶,石阶蜿蜒着,通往深深的地下。

    他沿着石阶向下后去。

    越往下走,寒意就越强烈。

    即使是在冬季,王城也不会有这样寒冷的温度。

    走到最下方的小地宫时,萨尔狄斯呼出的气在寒冷的气温中已经成了白色。

    一眼看去,地宫中铺天盖地地皆是一片纯白。

    或大或小的冰块几乎将这座地下小地宫整个儿覆盖住,让这里成了一个晶莹的白色世界。

    站在其中,就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在去见女沙赫之前,他已在这座小地宫中待了三天。

    他甚至都不记得已经过去了三天。

    或许是因为这里太冷,冷得他的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冷得让他的思维和心脏都停止了转动。

    小地宫的中间是一个雪白的冰台。

    冰台之上,年轻的少祭安静地躺着。

    淡金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白冰上,他闭着眼,那张脸仍旧是如少年般的青涩和稚嫩,只是肤色失去了常日里的红润,只剩下毫无血色的苍白。

    那近乎半透明的雪白肌肤仿佛已与他身下的冰台融为了一体。

    唯有垂落着的睫毛,才为那张苍白的脸上添上一抹黑色的痕迹。

    那株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绿叶嫩枝,青嫩得仿佛是流动的绿意,干净透亮。

    那抹沁人的绿意,看一眼,就会悄无声息地浸透到人的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却在堪堪才舒展嫩叶之时,永远地被冰封在初绽的这一刻。

    走近冰台,萨尔狄斯伸出手,将冰台上的人抱起。

    手指碰触到的肌肤仍旧是柔软的,但已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怀中的人眉眼依然如常日里在他怀中沉睡一般,却再也没了一点生气。

    萨尔狄斯低下头。

    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闭上眼,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在怀中人的额上。

    好冷。

    他想。

    每一次呼吸,呼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无形的寒意一点点地渗入他的胸口最深处。

    寒彻心扉。

    他睁开眼。

    他看见一缕淡金色的发丝染上了血迹,他的胸口还在渗着血。

    鲜血沾染在靠在他胸口的弥亚的侧颊上,衬得肌肤越发惨白。

    雕琢着海浪花纹的镂空精致黄金颈饰戴在弥亚的颈上,可是透过镂空的缝隙,依然能看见那纤细的颈上抹不去的血痕。

    盯着金饰下的血痕看了许久,萨尔狄斯轻轻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

    他抱着弥亚向外走去。

    弥亚倚在他怀中,那闭着眼的安静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痛难忍。

    已是深夜时分,海神殿被黑暗笼罩着。

    唯有其中的水之殿亮着光。

    水殿依水而建,它的一侧,长长的石阶自上而下,没入法达加罗河中。

    天河石的石阶在灯光下闪动着清浅的淡蓝色光泽。

    没入河水中的石阶是近乎半透明的淡蓝,几乎与河水融为一体。

    哗啦。

    夜色之中,水浪涌上来,轻轻地拍打着石阶,发出阵阵的浪花声。

    一艘金色的小舟在石阶边的河面上轻轻地晃动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石阶上,明亮的灯火照在那人雪白的长袍上,让那袖口和衣角边缘金色丝线的暗纹泛着金色的光泽。

    那人抬眼,眉目深邃的英挺面容上,一双如海洋般的湛蓝双眸看向萨尔狄斯。

    一掠而过。

    此刻恢复了原本模样的大祭司伊缇特仅仅只是扫了萨尔狄斯一眼,就将目光落在萨尔狄斯抱在怀中的弥亚身上。

    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此刻却是苍白的、没有一点生气的脸。

    他的呼吸顿了一下。

    哪怕已经知道,当亲眼看到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时,他的脑子还是空白了一瞬。

    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一天晚上,他的小弟子躺在床上望着他,笑着对他挥手道别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弥亚对他说: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

    伊缇特闭上眼。

    他站着,没有动。

    他想,蠢货。

    无论过了多久,长大了多少,你依然和以前一样,天真得近乎愚蠢。

    当萨尔狄斯抱着弥亚走下石阶,经过伊缇特身边时,伊缇特突然开口。

    我曾以为,你已经长大了。

    大祭司说话的语气非常冷。

    可是现在的你,依然和十多年前的那个你没有任何区别。

    萨尔狄斯没有回答。

    他什么都没有说,依然沉默地抱着怀中的人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下去,走到河边。

    金色的小舟就在河岸边,已经站在舟边的法埃尔抬手,将一盏提灯挂在小舟之上。

    传说,灯光会为人的灵魂指引方向。

    法埃尔俯身,屈膝跪伏在河岸边,向着大海的方向深深地低下头,闭上眼。

    哗啦。

    萨尔狄斯已经走入河水之中,当他走到金色小舟边上时,河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

    他站在河水里,低着头,注视着怀中的人。

    他的目光是如此之深邃,仿佛想要将弥亚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眼底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

    弥亚在他怀中乖巧地沉睡着,闭着眼。

    他再也看不见那抹如海天相映般美得让他心悸的明亮蓝色。

    他并不想松手。

    塞普尔的祭司,必须在死后三日之内将身体以及灵魂送往大海。

    在海神的庇佑之下,他的灵魂才能得以再次转世于这片大地之上。

    否则,他的灵魂将永远被束缚在死去的地方,逐渐消失殆尽。

    他不得不松手。

    萨尔狄斯俯身,轻轻地将怀中的人放入在河面上飘浮着的金色小舟之中。

    他的手一点点的、艰难地松开怀中那具柔软却冰冷的身体。

    他一咬牙,狠狠地咬破了舌尖。

    他低头,用力地吻上弥亚的唇。

    被咬破的舌尖将鲜血抵在对方的唇上。

    当萨尔狄斯抬起头时,弥亚毫无血色的唇上染上一滴艳丽的鲜红,红得触目惊心。

    夜色之中,萨尔狄斯异色的瞳孔暮色沉沉。

    眼底像是有幽暗的光在涌动,他盯着弥亚唇上那滴鲜红的目光中透出深深的疯狂。

    等我,弥亚。

    他说,一字一句。

    双手狠狠用力,他像是害怕自己后悔一般,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金色小舟推了出去。

    他的声音就和他看着弥亚的目光一样,有多温柔,就有多执着。

    那是近乎疯狂一般的执着。

    我一定会找到你。

    无论要找到多远的地方,不管要寻找多长的时间。

    就算踏遍所有的大地,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夜色下的法达加罗河上,金色小舟晃晃悠悠地顺着水流向海洋的方向飘去。

    年轻的少祭在小舟上静静地沉睡着。

    月光照在他虽然苍白却极为恬静的脸上,仿佛就连月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了起来。

    突然,哗啦一声水响。

    伴随着浪花声,一只巨大的海豚腾空而起,从金色小舟的上空一跃而过。

    飞溅起的水花洒落下去,打湿了宛如在沉睡的弥亚淡金的发丝。

    海豚本该是群居的生灵。

    可是这个黑夜之中,只有这只大海豚孤零零地出现在金色小舟的旁边。

    它围着金色小舟游动着,盘旋着,发出一声声啾啾的叫声。

    明明是和平常一样清亮的鸣叫声,但此刻听上去却仿佛是在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它追逐在金色小舟身边,不断地鸣叫着。

    最终,它和金色小舟一起消失在水中,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

    唯有它那一声声的哀鸣,仿佛还在法达加罗河的水面上隐隐回荡着。

    萨尔狄斯大帝。

    曾经的波多雅斯王国的国王。

    后来的波多雅斯帝国的皇帝。

    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

    他是前任波多雅斯王戴维尔王的次子。

    在海上民族入侵、戴维尔王和前王太子战死、波多雅斯濒临灭亡时,他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赶走侵略者海上民族,夺回王都。

    随后,他登基为王。

    他以强大的武力以及雄才大略的军事能力光复并重新统一了波多雅斯全境,然后,不费一兵一卒吞并了西北方的斯顿国。

    随后,他横扫北方的众多小国,将一众国家都纳入波多雅斯国境之中。

    与此同时,他的海军也横扫了南方海域。

    他登基的第三年,北方、中路以及南方海军三路同时进攻西方的蒙加斯特国。

    半年后,他占领了蒙加斯特的王城。

    蒙加斯特亡国,领土成为波多雅斯的一部分。

    同年,年仅二十三岁的萨尔狄斯王正式称帝。

    波多雅斯王国从此称为波多雅斯帝国。

    为了便于控制占领的土地,他下令迁都,舒尔特城成为新生的帝国的新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