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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今寄人篱下,她还没有必要因为这种理由谢绝萧放刀的好意。 她拖着瘦影走到那檀木立柜前,打开老旧得嘎嘎直叫的柜门,翻找出了一套叠得平整而略有泛黄的亵衣亵裤,细棉的纤维里隐约逸出甘草、白芷的混香,她展开抖了抖,目测一下尺寸,顺利得出“应该能穿”的结论。 ……等等,立柜旁竟有个这么大的围屏。 那没事了。 她舒了口气,抱着衣服潜到屏风后,利索地褪去外裳,套上中衣。衣袖长度刚及虎口,显得略长了一些,但整体上还算合身。 其实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已算很高了,然而穿着萧放刀十几岁时的衣衫,她竟生出几分相形见绌的窘迫。所以,她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人,才能生出这么个…… 哦,好像是自己为了博人眼球故意这么设定的。 [您对她萌生了好奇,这是世间一切美好感情的开端。] 【嘶,请不要在我换衣服的时候说话,这很失礼。】 [其实您不必有这种顾虑,我并不是人类,不会对您产生任何邪念。] 【……还有,每次在涉及萧放刀的话题上你就这么兴奋,你究竟是谁的系统?】 [您是世界的创造者,她是世界的主角,一个拥有凌空俯瞰的广阔视野,一个拥有摧枯拉朽的踔绝之能,两位合力,焉有不可为之事、不能平之险?何况,自古以来,画师与画中人携手共创了无数流芳千古的佳话——] 【停、停!你说的这种佳话只存在于聊斋里好吗!大清已经亡了,醒醒。】 许垂露把最后一根系带系好,拿出被压在后襟的发尾,在走出屏风前最后对朝露道:【如果你实在很闲,就帮我想想提取“水”质的事。】 [虽然我无法替代人类思考,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应当适时保持缄默。] 许垂露探出头瞄了瞄萧放刀的情况。 她眼底掩着重重的阴霾,似乎仍在为那团落发伤神。 于是她没去搅扰那份来之不易的哀愁,轻手轻脚地贴着门框离开了。 秋风飒飒,拂面而过时带去一股清冽的馨韵。和与人相处比起来,打水、烧水这样枯燥无味的琐事都变得轻松有趣。 水桶很沉,以她目前的臂力,即使双手一同施力提举,也还需要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好在厨房离水井不远,这种强度的粗活可以勉强能算在锻炼身体而非伤筋动骨的范畴。 她挪动得很慢,倒不是因为不能加快速度,而是磨洋工实在称得上人生一大美事,尽管每次搁下木桶都会震出些水来,但这点浪费不妨碍她功倍事半的好心情。 直到她把荡出的水溅到一双鞋履上。 不是她的鞋。 许垂露抬头便看见萧放刀那张既白又黑的脸——白的是肤色,黑的是脸色。 ? 有事吗?难道自己的柔弱吵到这位大人的眼睛了吗? 萧放刀将她的手与桶一并按住了。 “再拎几次,鞋底就要被你磨破了。” 哦,果然是被她艰难挪动的脚步声吵到了。 但是他们的鞋有这么脆弱么?这些商贩难道因为知道是卖给会轻功的人所以就不好好缝鞋底了吗? “弟子尽量小……” “绝情宗没有虐待弟子的传统。” 许垂露反应了一下,立刻谄笑道:“那就劳烦宗主了。” 她把手从那温热的掌心抽出,任萧放刀提着水桶进了厨房——片尘不惊、如履平地。 厨房内,萧放刀倒了几桶水进锅,许垂露则堆起柴木、打出火星,让火光烘住了漆黑的锅底。 那个高瘦的身影落坐在炉灶旁的小木凳上,尽管一双长腿不羁地架在两侧,她还是从这动作中看出了几分窘促的可爱。 萧放刀冷脸盯着那簇柴火,像是要用目光将之浇灭。 许垂露忍笑不语——脱发就这么令人感伤吗? “这水要烧多久?”萧放刀看久了便有些不耐。 “呃……弟子不知。但……等冒白气大抵就是好了。” 来此之后,没有手机和闹钟,她对时间的敏感度大大降低,故不敢乱答。 “看来你真的是个金贵的娇小姐。”她似呵似叹,“一刻,你这不加克制的大火之下,最多一刻便将云气蒸出来了。” 云气? 许垂露怔怔盯着自锅盖缝隙徐徐升起的一缕白烟,兀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先前她试图用井水制作特效,但井水滞重,即使她赋予它各种奇异形状,在化为水的一瞬间,它还是不可避免地坠落成一滩散水。 朝露说,这是它不够“纯净”的缘故。 它被桎梏在不见天日的深井之下,永远只能作为井水存在。 如果它不能被提取为更抽象的“水”,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自然也无从把自由交付给许垂露。 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对水的概念理解得太局限了——水无色,受热后却能形成浓白的有色雾气;水无形,遇冷后却能化为峭削的异形寒冰……有色无色,有形无形,诸相非相。 究竟什么是水? 云气缭绕,怒涛倾注,冰壁夹立。 轻水如烟,平水如流,重水如铁。 她既要水的轻盈,也要水的平润,更要水的锋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