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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吴山翠猝然倒在双燕峰的遍地落英中, 用温热的鲜血为这场惨烈的求亲增色。 梁不近意识涣散,她看到笼罩在对方身上的死亡的阴云也开始往她头顶蔓延。 但那不是阴云,而是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蹲下身子, 用袖口细致地拂拭秋江剑身,然后收剑回鞘,将梁不近背起。 “梁姑娘,我叫萧幸,是来帮你的。” “你要帮我,方才为何不出手?” “若我插手战局,你或许会感激我,但一定不会嫁给我。” “哦?那么你做什么我才会嫁给你?” “不知道。我不知什么能让你开心,但我不会做令你不悦的事。” 梁不近伏在他背上,听到自己的秋江剑与对方的环首刀撞出清越回鸣。 他为她藏刀,又替她拭剑。 他不会掩去她的锋芒。 这便是她芳心暗动的秘密。 萧幸是个无根无蒂的刀客,他的亲人、朋友、倚靠都是这把刀。他爱刀如命,认为它早已与自己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他对梁不近的表白亦是:“你很像它——我的刀。” 她曾经很喜欢这个特别的形容。 直到她厌倦杀戮与纷争,熔毁秋江剑,离开乌啼城,与萧幸一同隐居陶县。 他们约定不再动用武功,不再涉足恩怨,不再为胜欲、家族、名利而战,只作为梁不近和萧幸而活。 她过上了自己希冀的日子,平庸而安宁,琐碎而充实。 萧幸也如她所愿扔弃了那把无名的环首刀。 他从来不给他的刀取名。 “取名?它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不需要名字。”萧幸略有腼腆地答。 可是,他选择当一个屠夫。 梁不近曾经以为他选择这个行当仅是为了养家糊口,但在这些年的相处中她终于明白,他根本离不开刀。 无论是否在屠宰场,无论是否需要用刀,无论夜寐昼醒、行止坐卧—— 他永远带着那把厚重锋利的屠刀。 除了这件事,他的确做到了“不让梁不近有任何不悦”。 “它只是刀,就像你我的衣衫,女子的珠翠,我习惯了它,为什么你会如此在意?” “因为你依恋它更甚于我。” 他惊讶而哀伤:“不是的。” 梁不近也难以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因一件死物妒心大盛,这实在太滑稽,太屈辱了。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臆想。 刀光像一位妖异的鬼魅,无时无刻不用它华彩绚烂的幽波摄取萧幸的魂魄,摧毁梁不近的理智。 饮食时,她觉得刀柄的晃颤与萧幸咀嚼的频率一致;休憩时,她看到他即便闭着眼也会下意识地抚摸刀鞘,刀体的弯弧恰好贴合他的掌心,天造地设,相得益彰;甚至在床笫间,她都会暗暗计较他对刀的摩挲与对自己的柔抚究竟何者更温情。 他是个天生的刀客,能与任何一把刀契合,也能迅速领悟任意一种刀法,而他从不因这种天赋自傲,只以一种温顺谦和的姿态伴侍在她左右。 她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 她知道,半生漂泊令萧幸习惯了它的存在,她不能拔除它,却可以用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这激起她的好胜之心。 梁不近倾偎在丈夫怀中,用宣战般的语气道:“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 这令萧幸受宠若惊。 他从未奢求她会给自己诞下后代,她如此孤迥,孩子于她而言不过是附赘悬疣。而她竟愿意为自己做出牺牲——他被圈在茫然的喜悦里,只觉热血沸腾,无以为报。 有孕之后,梁不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更多眷注,萧幸也变得更忙碌、更疲惫、更不愿卸下他的刀。 她的目光由柔情变为哀婉,一个黑惨的夜晚,她近乎卑弱地恳求道:“你不能为我放下刀么?我不想看见它。” 实际上,昏暗的屋内,它隐没在阴影中,几乎不能为人眼所见,可她就是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我……可是,为什么?我需要它。”面对妻子的请求,他感到惶然无措。 “因为我舍弃了秋江剑!”她怒道,“你也应当放下过去的一切,包括这把刀!” 他讷然摇头:“不近,它不是原来的那一把……” “它是。”梁不近阴鸷地盯着他,“它就寄宿在你身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萧幸避开了她的诘问,只低声道:“我去打些热水,你好好休息。” 梁不近此刻才明白,自己既然厌恶男子,又为何会喜欢上萧幸。 比起人,他更像是刀的祭品,他可以轻易地随她远离江湖,是因为他对人世种种没有分毫留恋,他是刀客,也是屠夫,杀人与宰杀牲畜并无分别,但离开了刀,他便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人应当怎么活。 他不爱她,只是将她视作同类,才如此亲近。 梁不近忆起他们初见的那一日,他为她拭剑时的神情温柔似水,几乎能将人溺毙。 但这份温柔不是给她的。 如果她一直是梁家大小姐,如果她从未思考自己真正的归处,一把天生的刀和一柄被冶炼、鼓铸、规训的剑,也许可以各取所需、琴瑟和鸣。 不被理解、也不可能被理解的痛苦使她性情怨郁,阴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