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将她包裹起来。 半个多时辰过去,她才敢睁开眼睛,扭头看他。 邹临祈已经睡着,呼吸平缓规律。这个时候的他,脸部线条好像柔和了一点儿,整个人不像白天时那样,浑身往外冒着森森寒气。 看着他,陆愔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八年前,上将军郎旷因押送粮草不力,贻误军情,被朝廷判了死罪。郎旷心怀怨怼,带领部下愤然起义。 战火从中南部一路往北而去,最先受到波及的就是陆愔儿的家乡。为了避祸,爹娘带着她离开了战火不休的家乡,往南奔逃。 他们一直逃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傍晚,在一座城外,他们遇上一队朝廷派驻守城修整的兵马。 一个参将在外面喝醉了酒,回营时看见了陆愔儿他们。 蒋笙年轻时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营地里日子枯燥,那位参将又被酒精一催,顿时起了色心,要把蒋笙掳进营里伺候。 陆愔儿的父亲陆炳拼死去追自己妻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肯放手。 他一直跟到了军营,为了保护妻子不受侮辱,夺了参将的刀护在蒋笙身前。 其实他一点儿功夫都不会,看着那个兵头子,心里怕得要命。可为了保护蒋笙,他还是大喊一声跟他打起来。 陆愔儿追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己父亲死在了参将刀下。 参将杀了陆炳,随随便便把他的尸体往外一扔,伸手又去拉蒋笙。 蒋笙撕心裂肺地哭着,看着陆炳的尸体大喊大叫,死也不肯跟他走。 参将被她喊得心烦气躁,再也忍不住,上去乱七八糟撕扯她的衣裳,要把她就地正法。营地里的兵士看见,全都麻木地低着头,不敢说什么。 陆愔儿跑过去,要推开那些欺负自己母亲的坏人。可她那年只有八岁,哪有什么力气,参将不过随随便便一挥手,就把她扔了出去。 她小小的身子径直往外飞,眼看就要撞在营地外围的篱笆上。篱笆上有根尖厉的竹篾,朝外支着,若是她撞上去,当场就要被刺破心脏而死。 死生之际,远处一人从马上飞身而起,过来抱住了她,带着她掠下地。 来人看上去也只有十四五岁而已,可人已经长得很高,看上去也比同龄人都要成熟稳重,一双眼里藏着淡漠又凌厉的光。 时隔多年,陆愔儿仍记得自己看见他时,心里涌起的经久不散的悸动。虽然他的面目极冷,不带什么温度,可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是暖的。那暖熨帖着她,让她几乎在瞬间就已经确定,她会是安全的。 醉酒的参将看到来人的第一秒酒醉就醒了,面目惊惶地朝他跪下去,浑身瑟瑟发抖。 十五岁少年把陆愔儿安全放在地上,收走了放在她腰间的手。 他并没有看一眼匍匐在脚下的参将,背了手吩咐跟他一道同来的两位兵士:“把此人首级砍了,悬挂城门三日。” 参将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如坠冰窟,不停地磕头求饶:“属下只是一时喝昏了头,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子饶命啊!” 少年仍是没有看他。 两名兵士把那人绑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在营地里砍了他的脑袋。 少年看着营地里的人,冷眸一扫:“我中原将士,以后谁再敢欺辱百姓,滥杀无辜,皆同此人。” 众兵士朝他齐刷刷跪下去,齐声应是。 一轮残阳如血,坠在远山后。 陆愔儿抬头看着面前眉目俊朗的少年公子。那个时候,他如天神般站在她面前,风华正茂,大有所为,谁也比不上他的风头。 蒋笙跑来自己女儿身边,带着陆愔儿跪在地上,给少年磕头道谢。 少年微侧过头,示意身后兵士。兵士会意,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过去交给蒋笙:“拿去把你夫君葬了吧,我会派几个人把尸首给你抬过去。” 蒋笙含泪点头,收了钱,又给少年磕了几个头,和陆愔儿一起收敛了陆炳尸身,离开了营地。 陆愔儿不停地回头去看,貌若谪仙的少年公子背对着她,来到一间营房前,掀开毡帘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消失。可从此她没有过一日,忘记过他。 一年后,乱军在多方围剿下接连受挫。郎旷被俘,被押往京城斩首示众,一场动乱终于平息。 陆炳死了,为了活命,蒋笙带着陆愔儿北上入京,讨个营生。 凭借着蒋笙的厨艺,两个人得以在丞相府里安身。 一日刘绾溪在府里放风筝,风筝线突然断了,飘飘摇摇飞向远方。 那是刘绾溪最喜欢的一个风筝,她看见风筝要飞不见了,急得哭哭啼啼起来,指着风筝让陆愔儿去追。 陆愔儿赶紧跑出了丞相府,去追风筝。 风筝一路往北,最后挂在了奕王府北院墙外的一棵枫树上。 那年陆愔儿只有九岁,小小的孩童,个子还没长高。她仰头看着很高的树,虽然害怕,可是为了一点儿赏银,还是抱住树干往上爬。 她小心地把风筝拿下来。 无意间扭头往院墙里看时,她怔住了。 种满风铃草的院子里,一人半躺在椅里,迎着秋日温和的日光,兀自睡得很熟。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随着他睡意渐深,书从他手里滑下去,最后掉落在他脚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