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缠春山 第38节
进了屋,百里息让她坐软榻上,自己净手后洗了个帕子来到榻前,擦去她额上的冷汗,凤目微垂,“到底怎么了?” 殷芜唇角轻抿,整个人都紧绷着,却依旧摇了摇头,“没事。” 百里息抬起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还是不说?” 殷芜心如擂鼓,还是忍住没说。 殷臻虽过世多年,可殷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被侮辱、被蹂|躏的过往,那是她的娘亲,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轻她。 她强忍着不适,抓住百里息的手,牵唇笑了笑,道:“真的没事,只是今日坐车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了。” 百里息抽出手,也不再看殷芜,转身去书案后看起公文来。 殷芜今日实在身心俱疲,委顿在软榻上,本想等好一些再去缓和两人的关系,谁知却又想起今日何贵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腹内那股难受恶心劲儿又上来了,她越是想弹压,便恶心得越厉害,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百里息闻声过来,见殷芜扶着榻,以手掩唇不停干呕,眼角都沁出了泪。 方才那点不悦此时也散了,只觉得她又倔又让人生气,拍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半晌她才稍稍停住,百里息便倒水给她漱口,其实她一日都没怎么进食,只最初吐了些酸水,后面只是干呕恶心。 殷芜浑身虚脱,整个人都在发颤,越想要冷静下来,就越冷静不下来,试了几次,结果反而更加恶心,就这样又吐了几次,她的情绪终于崩溃,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宣泄情绪,她想起殷臻离世时的样子,越发伤心难过。 半晌殷芜才平静下来,她似被抽走了魂魄,萎顿在软垫上,脸上泪痕点点。 百里息冷着脸,一时也不知心中的气闷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他以前只觉得殷芜缠人的功夫了得,如今才知她主意也这样大,哭成这样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等殷芜擦洗睡下后,百里息寻了厉晴和暗卫问话,知道明日夜里殷芜要见何贵。 她既有谋划,百里息自然要主动给她些方便,免得她还得费心思支走旁人。 他倒要看看,殷芜到底瞒了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哭得这样可怜。 第36章 这一夜殷芜睡得昏昏沉沉, 头有些疼,迷迷糊糊伸手探向身侧,才知道百里息已起身了, 她又挣扎了一会儿才唤了茜霜厉晴进来。 “大祭司人呢?” “大祭司今早走时说是要出城去,今晚不回来了,让圣女不必等。”厉晴递给殷芜一张温热的巾帕, 低声回禀。 殷芜不免想起昨夜的事,猜测或许百里息是在生他的气,整个人便蔫蔫的,像是有东西哽在喉间,什么都吃不进去,厉晴劝了几句, 见她实在没有食欲, 便没再勉强。 她一直在等入夜, 等何贵来找她。 到了时间她换好了衣服,让茜霜引开厉晴, 只带着郁宵从后门出去见何贵。 刘升青那边催得紧,何贵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生怕错过了这次再想见殷芜便难了。 心中正焦急, 便见那后门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殷芜。 何贵顿时大喜, 心道:看来这小娘子果然是有事要求他, 只要他办成了她所求之事,定然能让她入了神庙去。 “白夫人不知你……”他看着走至面前的少女,正想开口询问, 却觉得腹间一痛,诧然低头去看, 便见一只白嫩嫩的手握着刀,那刀尽数没入他的腹中,只余刀柄半露。 何贵踉跄后退,顿觉疼痛难忍,那血哗啦啦留下来,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他脚下很快聚了一汪血。 “你为什么要伤我!”何贵咬着牙厉声,心却慌张不已,他今日本想趁机占殷芜些便宜,算是抓住她的把柄,免得她日后不认账,但又怕被刘升青知晓,所以只身前来,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娇怯的美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殷芜一天都在等着这一刀,她等何贵更虚弱些,才再次上前,将手中的刀放在他的颈间,轻声道:“我的确有事求何先生,求的是先生今日入黄泉。” “你我无冤无仇,你若是……若是不想入神庙,拒绝我便是,何必非要不依不饶杀我?”何贵心中大骇,力气在一点一点流逝,他想呼喊救命,可横在颈间的匕首让他不敢高喊。 冰凉的寒刃紧贴着他的喉咙,只要再稍稍往前一送,就会要了他的命。 殷芜开口道:“先生与我,是血海深仇,我们见过很多面,只是先生不记得了。” 何贵眼神有些涣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开始求饶:“白夫人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若是不想进神庙祈福,不去就罢了,我去同大神官说!我去同他说!你莫杀我,我以后也绝不会追究!” 殷芜染血微颤的指尖擦过刀柄,眼中是冷到极致的恨意,她抿唇看着何贵,一字一句道:“我娘是殷臻,你昨日还在马车里提过她的。” 其实殷芜和殷臻容貌相似,只不过何贵见殷臻时,殷臻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年,他才只觉殷芜熟悉,却并未认出她。 “你!你、你是……圣女!”十多年前他埋的恶,如今竟找上来,他如何能不怕? 他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这便够了,殷芜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道:“我下手没有轻重,若疼你就忍一忍。” 说罢,她就要将匕首往前送。 “殷芜。”冷冷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阻了她前刺的动作。 黑暗处走出一人,那人白衣如雪,凤目里是淡淡的疏离和不悦,他说:“过来。” 殷芜瞬间想明白了:百里息说出城本就是骗她,只怕从始至终都在暗处看着她,何贵是重要的证人,若被她杀了断了京城的线索,所以百里息才现身阻止。 她并未撤下匕首,也未回头,何贵眼中却现出惊喜神色,有救了!他有救了! “蝉蝉过来。”他叫了她的乳名,声音却带着不悦。 殷芜抿唇回头,视线落在百里息脸上,然后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匕首向前一送,砍断了何贵最后的生机。 何贵甚至没有时间反应,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即便会被百里息厌恶,即便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一炬,即便他会开始怀疑自己。 她也要,何贵死。 guntang的血液喷在她的脸上,胸中那股闷气却依旧未能散去,反而被这血腥气所侵占,越发搅得她想要呕吐。 百里息一步步走近,未看何贵一眼,只将她手中的刀拿走丢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 他眸中翻滚着恼怒,问:“非要自己杀他?” 殷芜浑身是血,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委屈,不辩解也不开言,就这样看着他,倔得能气死人。 “脏了。” 她的衣服脏了,脸也脏了,手也脏了。 不该让她弄脏的。 百里息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他力气有些大,殷芜有些疼,心中也难受酸楚得厉害。 回了屋内,百里息吩咐人备水,等水送进来,百里息拿了块湿了的巾帕擦殷芜脸上的血渍,可那血渍一擦便晕开,他手上便用了些力,一滴泪滴落在他指尖。 百里息丢了帕子,说了句“自己洗干净”,便转身出了门。 此时殷芜谁也不想见,更没让茜霜和厉晴伺候,自己脱了沾血的衣裳,先用湿帕子擦掉身上的血,才进了浴桶。 半晌她才冷静下来。 杀何贵的事她本也瞒不住,只是没料到会被百里息亲眼看见。何贵虽然死无对证,但百里家多年来cao控冠州奴隶黑市,留下的证据证人绝对不止何贵一人,只看百里息是否想查罢了。 她只是忐忑百里息如今心中是什么想法,他会不会觉得她狠毒?会推开她?厌弃她?再也不见她吗? 殷芜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捧了热水浇在脸上,思索一会儿应该如何应对。 * 前厅,百里息展开暗阁送来的密信,上面是何贵的生平,同时也查出他背后倚靠的正是百里家。 百里息继续看,看到后面却眸色一冷。 上面写明,当年百里崈为了让殷臻快些怀孕,曾送了包括何贵在内的十多人进灵鹤宫,说是侍奉圣女,实际却做尽了侮辱强迫之事,以致殷臻最后不堪受辱,自戕而死。 真让人恶心。 百里息不免想起方才殷芜的神色,心揪紧了一下,吩咐辰风几句,便回了屋内。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床帐已经放下了,踏脚上整齐放着一双浅粉的绣鞋,百里息掀开床帐,见殷芜陷在软衾里,一头黑发披散在枕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连这下巴似乎都带了些倔强悲戚。 她没睡,百里息能听见她纷乱的心跳。 “蝉蝉过来。”他声音柔和下来。 殷芜没有过来,反而将头埋进了衾内,瘦削的肩紧绷着,也不说话。 百里息撩开床帐,让外面的烛光落进帐子里,伸手将殷芜拉了过来,她身上拥着的被子滑落,那张满是泪水却强忍难过的脸露了出来,几缕青丝贴在如玉的肌肤上,像是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抬起殷芜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确实生气。” 听了这话,殷芜本就湿漉漉的脸上泪意更重,她不想看百里息了,想要别开脸,百里息却不许,他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杀了何贵,他死了我依旧能查到京城的主使,我气你什么都不同我说,反而自己去涉险。” 殷芜软唇微张,眼中有些惊讶,声音也闷闷的:“我杀了何贵你也不生气?” 窗外忽然下起雨,雨声淅沥,穿进屋内便听不真切。 百里息静默片刻,缓缓握住她的一缕墨发,叹息一声,“蝉蝉,我既然贪了你,便会护住你,你想杀的人我替你杀,你不必偷偷摸摸瞒着我。” 殷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仔细一想他的话,便猜出他已查清了何贵的事。 她想瞒着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殷臻曾被那样对待过,即便这个人是百里息。 她有些难过。 看着红了眼的殷芜,百里息凝视着她的杏眸,轻声问:“蝉蝉,何贵只是其中一个,你要报仇怎么能只杀一个呢?” 殷芜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眉目疏淡冷漠,“还有十三个人,我帮蝉蝉杀掉好不好?” 殷芜依旧有些迟钝,便听他徐徐善诱道:“那十三个人也该杀,我帮蝉蝉杀了吧。” 这次她终于听明白了,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病恹恹地点了点头。 百里息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灵鹤宫内灯影摇曳,她跪坐在孟九郎已经冷了的身体旁,满身满脸的血,抬头对他说“息表哥,蝉蝉杀人了”。 她那时中了醉花阴,神志不清,可害怕脆弱却是真实的。 今夜她也杀了人,却一直紧绷着。 其实心里……是害怕的吧,只是见他生气,便不敢同他说自己的害怕。 心底那一点不悦彻底散了,他熄灯上榻,道:“蝉蝉过来。” 殷芜僵硬了片刻才过来,她才沐浴过,身上带着好闻的梨花香,只是身子有些凉,百里息的手放在她的后颈,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淡声问她:“杀人害怕吗?” 怀中的少女没说话,只是双臂抱住了他,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终于哭了出来。 百里息没说话,靠在背后软垫上,眼睛落在床顶幔帐上,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轻抚着殷芜的背脊,试图安抚她,殷芜却哭得越来越厉害,将他的衣襟都哭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