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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焕是直接从郊外赶来此处的,没来得及换衣裳。 将手中物证交予身旁的小厮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立在原地整了整衣冠,这才接过信件、好整以暇地提步上前,朝那形如巨兽之口的金拱门徐徐行去。 …… 文德殿。 侍女铜像宫灯内,滴滴白脂蜡泪已堆成了一座小丘。 裴文焕垂首,在空旷的大殿中央静站着。 空气中满是静默,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珠帘之后不时传来的纸张摩挲声间发入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一声怒极反笑的讥讽。 “真是好一个冯家。” 而后是纸张甩过空中的“唰”声以及紧随而来的硬物落地的“啪”声。 裴文焕心有预计,也就见怪不怪地躬身道:“官家息怒。” 珠帘轻响,有一道玄服人影从帘后走了出来。 这位大赵的帝王不到双十年岁,模样瞧着很是清贵,一对凤眸锐如鹰隼,薄唇似笑非笑,通身都弥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很容易便使人胆边生寒、进而忽略了他年轻俊朗的相貌。 “裴卿方才说,整个院子都没剩下一个活口?” “正是,寻仇上门那人手段很是厉害,据县主和曹孟两家姑娘所言,今日那贼窝满算三十二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现全在敛尸房里躺着了。不过根据目前能获得的所有线索来看,京城劫杀案,平州冯家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止冯家。” 裴文焕颇为惊疑地抬起头:“官家,何出此言?” 大赵少帝冷笑道:“那地道的走势,我可清楚得很……这必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能拿到的情报。” “官家的意思是……”裴文焕谨慎道,“冯家后面,还有人?” 少帝不置可否:“总之此案疑点颇多。” 他说着递出一卷帛纸:“你执我手信,派人到平州知会当地州府,拿下冯家所有人,片刻不得耽误。” “臣,领命。” 待裴文焕捧着帛纸离开大殿,年轻的帝王抬起手,不耐地揉揉额角,高声唤道:“成德海!” 殿门应声打开,从外忙不溜地滚进来一道宦官身影:“老奴在,官家有何吩咐哪?” “你去母后处瞧瞧宁嘉,若太医已看诊完毕,领人赶紧过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 …… 宁嘉县主手攥披帛,跟在开路的成德海身后。 成公公并未提灯笼。 官家讨厌黑暗,是以宫中所有角落,一入了夜,都要挂上灯笼的,甚至连御花园的小路也不例外。 但饶是眼前一片明亮,她也依旧忍不住觉得遍体发凉。 白日的尸山血海仍在脑中挥之不去,连带着,还有站在血地之上的那道影子——像一株又毒艳又妖冶的罂粟。 正失神中,便已走到了文德殿门口。 成德海上前扣响门扉,恭顺道:“官家,县主到了。” 里头应了声“进”。 宁嘉便知道,自己得打起精神了。 殿内烛火亮堂,面门的玉阶中央,正坐着一人,正是她那位皇帝小叔。 放着阶上帘后的龙椅不坐,却要坐台阶,这属实不太合规矩。 然而宁嘉不敢置喙。 她其实是有些怵眼前的这位喜怒无常、行事莫测的大赵官家的,只得规矩万分地俯身行礼。 “起来罢。”大赵少帝支着手肘、托着下颌,凤眸幽然地望向她,“太医把完脉了?可有大碍?” “谢官家挂心,太医说我身子没有事的,只是受了点惊,日后养养便好了。” “那就好。” 走完过场的少帝再无关心之言,转而凝视着殿中少女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对裴文焕所隐瞒的、倾覆那贼营之人……” 他分明是坐着的,可宁嘉却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才是矮落云端的尘泥。 “官家明鉴,我并非是有意妨碍公务!”她慌恐地伏下身去,“只,只是,只是那人……” “我又没说要因此问罪于你,你这么紧张作甚?” 少帝一拂广袖,站了起来。 “在等你的时候,我亦仔细想了想,你既不愿轻易说出那人身份,那么代表此事必定牵涉颇多。既如此,我便来猜一猜——” “那人身份很高;” “是你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人,并且……” “你我皆认得他。” 年轻的帝王立于白玉阶上。 ——“是与不是?” 宁嘉久久地伏跪在地上,耳畔每飘来一句话,心底的惊怵便更多一分。 良晌,她才低低地应道: “是。” 那朵如罂粟般绽放于血泥中的糜艳之花,却偏偏披着最纯白的外皮。 “是靖国公世子。” 大殿中寂然无声。 好一会儿,宁嘉才似乎听到了一声呵笑,那音量极轻,叫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怎的还伏在地上?很舒服么?” 大赵的少帝说。 宁嘉明悟了这话中之意,慢吞吞地站直身子。 抬眸一瞧,阶前的年轻帝王像是心情不错般,唇角竟噙着三分笑意。 “此事我知晓了,你做得很好。”少帝破天荒地漏了句嘉奖出口,“走出这扇殿门后,你今日的所见便如你先前所行一样,都烂在肚子里,可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