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高悦接过茶水时,感慨地想着。 他道了声谢,接过茶水喝下一口,清香温热自唇齿间一直暖到了胃里,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真得真得很久没吃东西了。又饿、又累、又困,跑路以来所有的紧张刺激全都因这一点温度涨潮般席卷上来,高悦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听到大郎一声惊呼陈公子,你怎么了?! 高悦摇摇晃晃险些摔倒,幸亏被大郎及时扶住,这会儿勉强还算清醒,他怕把人家碗摔了,忙把碗塞回大郎手里,道:我有点儿累,那个,大郎兄,我可能得睡一回儿 喂,陈公子! 大郎有些不知所措,主要是高悦说睡,竟然就直接秒了。他人是睡了,可大郎还扶着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嘟囔了句这家长也太狠心了,看把人都累成这样了将高悦架着胳膊扶进了屋里。 高悦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他是躺在一张铺着竹席的土炕上,他坐起来时,往门口看去,看到阿婆背对着屋里,坐在门外的一把竹凳上正在低头缝制什么。高悦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麻烦这户人家了,就从袖袋里磨出了一小块碎银悄悄放到了席子上。 他才下地,阿婆似乎是听见了屋里的声音,回身看过来,一见他醒了便笑道:陈公子,你醒了?锅里有粥你先凑合吃点儿,大郎和七二他们进山了,今天会回来晚一些,不过也能带些野味回来,到时候我做顿好点儿的吃食招待你! 呃,那多不好意思。高悦说着客气的话,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一声。 阿婆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独自一个人在外应该吃了不少苦吧?唉,我家二郎和你年纪相仿,也是前几年独自出去闯荡了,也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也不要跟我们客气,快吃些东西吧。 高悦从廊下的锅里舀了碗粥,他听出阿婆这话的意思,大概是见到自己想起了出门在外的小儿,对自己好,是希望也能有人对她的小儿好,大抵做母亲的人,都是如此。 高悦喝了两碗粥才想起问:阿婆您吃了吗? 阿婆又笑,道:我吃了些,不过大郎回来,还能再吃些。 高悦也跟着笑。 这时,院儿外远远传来几个年轻男子谈笑的声音,看来应是大郎回来了。阿婆听见这声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高悦就见她穿针走线,那动作很是熟练,一看就是做惯了活儿的人。大郎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婆手里的活计也正好做完,她微笑着将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递给高悦,道:陈公子,你穿上试试,我手艺不算顶好,但也不差。你若是穿着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可以帮你再改。 这,这不合适。高悦连忙推拒,一双布鞋确实不值多少钱,可那也是看分谁,阿婆家这样的农户,这双鞋拿到集市上卖也是一份收入啊。 没事的,你就当是替我家二郎穿的,阿婆笑呵呵的,可高悦却在她眼眶里看到了一些泪光,看来这位老太太是真想儿子想狠了。 高悦想了想道:要不,我给您钱 不要多说了,快进屋里换上!阿婆却突然站起来,将他推进了屋里。 这时,院门被推开,大郎还有另外两个青年一同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小个子的青年进院子就笑呵呵地道:阿婆,你看今天谁来了?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皮货!阿婆冷着脸骂人的样子看得高悦有些咂舌。他不禁想,那个胖子到底干了什么,以至于让阿婆这么讨厌? 高悦的疑惑,很快就被几人接下来的对话给解开。就听那个被阿婆骂了的胖青年道:婆,你不要每次见我就骂皮货好嘛?我又不是真得给人家拉皮的,你家老二当年闹着要走,真得跟我没关系! 我管他跟你有没关系!我就知道不是你成天拉着他往县城跑,他能野了那个心?以后少来家里,别惹不痛快!阿婆哼了一声,扭身进屋,还啪的一声把门关了。 院子里的三个人: 你娘不待见我,我走了。东西给你们留下。酒下次再喝吧!胖青年悻悻离开。 大郎和小个子青年追上去劝,也没拦住胖子。再回来时,两人都有些丧气。 屋里,阿婆趁他们仨拉扯时,悄悄嘱咐高悦:那个胖子叫六仨,不是好东西。你要是遇见他一定要绕开走。千万别沾! 哦,呃,好、好的。高悦点头,这时才明白刚才阿婆把他推进屋里的用意,哪是什么试鞋?分明是发现那个胖子来了,怕他看到自己,会起歹意?这才故意把自己推屋里藏起来? 应该就是这样了。 这个阿婆高悦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总之就是有点被暖到了。 这时,阿婆又说:七二比六仨儿强一点儿,他帮了我家很多。但是你她看了看高悦的脸,叹了口气,唉,你长得太好,也要防着他。阿婆语重心长,说完还拍了拍高悦的手臂。 高悦: 长得太好应该是在夸我,但和防人连在一起,好像在说那个七二是个色1狼,而你长得太招狼惦记一样,令高悦一瞬间有些难为情了。不过,阿婆这一番好意提醒,高悦也确实打心里感谢,他点点头,对阿婆道:我都记得了,您放心吧。 阿婆这才又笑了,看着高悦,眼眶里泪花闪闪,最后扭过头,抹了下眼,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 这时,屋门被推开,大郎脸色不大好看地一步跨进来,刚喊了声娘就看见了阿婆身边的高悦,愣了下,改口道:陈公子?你醒了?啊,是我们刚刚把你吵醒了吗? 没关系,我本来也醒了,今日真是给你们填了不少麻烦! 谁呀?你家里有人?说话的是那个小个子,名叫七二的青年。他边说边大咧咧地进了屋,一眼看到高悦,直接看呆了。直到大郎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忙笑道:这位,这位是? 这是陈公子。江南高家是他外祖家。 叫我心兑就好。高悦这会儿警戒心上来,觉得高或者江南高家还是不要在七二这种脑子活络的人面前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才好。 心对?七二咕哝着这两个字,笑道:好名字。心对了,事才能办好,路才能走正,一听这名字,就感觉公子是有学问的人。 高悦嘴角抽了下,却马上镇定,道:好说,好说。 阿婆却不爱听了,白了七二一眼,道:就你油嘴滑舌。行了,别在这儿耍嘴皮子了,快过来帮忙!她扭头抄起一个木盆塞给七二,又使劲儿拍打他的背,将他往外推。七二被推着,却还扭头盯着高悦看,脸上笑容灿烂,那眼神儿却令人很不舒服。 大郎见此,似乎也觉出了尴尬,等他们出去,轻声对高悦道:明天我送你进县城,不过县城最近也不太平,你一个读书人不安全,最好是顾些人手护着。 高悦却没忙着接这话,而是问道:你弟弟是怎么回事? 我娘连这都跟你说了?大郎显得有些无奈,道:唉,她就是见谁都爱说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早几年在县城里学手艺,后来不知怎么,心就野了,非要闹着出海,说是什么可以见大世面,就跑了。我娘从此就落下个心病,觉得儿子跑了,现在见人就说。 哦,你知道他去了哪片海吗?高悦问。 大郎道:他还能去哪片海,这儿离沽城最近,应该就是东海吧。 高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院子里,七二不甘寂寞,大喊道:大郎别偷懒啊,来帮忙,快来帮忙啊! 大郎冲外面应了一声,奥,就来! 高悦见他出去了,屋里就剩自己,总不好人家都在忙,就他一个吃现成的,于是也就跟了出去。 一见他出来,七二那双眼立刻贼亮,还给了高悦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高悦颔首,这时才看清几人正在处理两只新打的山鸡和一只野兔。 看来这应该就是今晚的加餐了。 普通农家一年里能吃几顿rou?高悦只知道在历史记载中,古代许多次农民起义其根本原因都是因为无粮可吃。连粮食都吃不上,还想吃rou? 因此,他这会儿看着这几人兴高采烈地处理野味,特别能理解他们这种对rou食的兴奋和期待。 阿婆的手艺很好,做出的rou香滑可口,高悦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兔鸡炖干菜,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大郎和七二边吃rou边喝酒,阿婆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说累了要先睡。 她走之前还拉走了高悦,让他不用管大郎他们,要早睡早起。 高悦很听话地跟着阿婆进了屋。土炕很大,阿婆睡一头,高悦睡一头,中间空出的位置再睡两个人也没问题。高悦一直没睡实,而是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深夜,大郎送走了七二,回到屋里,高悦感到他走到自己头前,伸手推了自己一下 陈公子你醒醒! 高悦听见大郎这么叫自己,便坐了起来。 大郎道:我这个兄弟他唉,总之明天咱们得起早走。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 高悦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意外,毕竟被七二盯了一晚上,他要是再察觉不出什么才不对劲呢。此时,听大郎这样说,他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至少大郎别不打算害他。 嗯,高悦应道,那你早点儿叫我吧。 大郎应了一声,脱鞋爬上了炕,躺下之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高悦解释,入秋再盖上两间配房,以后家里再来客人就有地方睡了。我也不用和娘挤在一起了。 高悦闭着眼,微微勾起唇角。淳朴的农家汉子,追求得就是这种一点点变好的小日子。他们帮了自己,高悦也打心眼里希望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世间真情最难得高悦想着这句话,渐渐进入梦乡。 大郎果然天不亮就叫醒了高悦。 夏日早起露重,雾气蒙蒙。高悦来到院子里,就见大门开着,门口一辆备好的牛车正安静地停着,似乎这就是大郎准备好得进城工具了。 牛车也行吧,比地拐强。 高悦坐上车辕,阿婆又追出来塞给他一个小包袱,道:这里面是几个饼子,你拿着路上吃。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别再饿着了。 高悦连忙道谢,到了这时他觉得自己真得必须表示些什么才行。于是,他又跳下车来,冲阿婆深深行了一个揖礼,从贴身的领口里拿出两片金叶子递到阿婆手上,道:阿婆,我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感谢你了,这些钱你拿着,若是以后我有出息了,还会来看你。 那一瞬,阿婆浮红了眼眶,忙抬袖抹了一下,又握住了高悦的手。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阿婆推着高悦的手,不肯要那金叶子,还道:你昨晚已经给过了,那席子上的碎银就是你放的,对不?你不要再给了。你自己留着,路上用得着。 高悦却道:不一样。您帮我的,不是这几个钱能比得了的,您拿着吧。 大郎在一旁看着他亲妈和高悦推来推去,叹了口气,道:你们别争了,再争天就要亮了。咱们必须得走了! 呆子!你就知道赶路,你不会帮我劝劝心对?阿婆冲儿子瞪眼。 大郎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高悦只好道:阿婆若是不收,我只好替阿婆去找二郎,来报达您这一日之恩了。 你,阿婆用力抹两下眼眶,道:你不要去,不要去!而后,抽咽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 高悦轻轻拥了她一下,又拍了拍她的背,将金叶子塞到她手里,道:好了,我不去!您快回去吧,我走了! 阿婆边擦眼泪边嘱咐:你是个好孩子,要注意护着自己,爱惜自己 高悦坐在牛车上已经走出好远,但他回头还能看到阿婆站在竹门前冲他挥手。那一刻,他想到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一瞬间他都有些想自己的亲妈了。也不知现在书外的她怎么样了。 大郎赶着牛车出了村子,走上一条官道,问:你刚才说要去找我弟弟是真的吗? 高悦道:我有这个想法,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我反正也是四处游历,没有目的,你弟要是真去了沽城,我倒是可以去那边看看,对了,他叫什么? 就叫茱二郎。大郎道,我家姓茱,茱萸的茱。 哦,这个姓氏好少啊。 嗯,我家有族谱,祖上出过药王,不过到了我这儿大字都不识几个,是真没落了。茱大郎叹息,又道:你若真是想去沽城,我就直接送你到县城的码头吧,那边可以坐船,走水路反而比赶路更方便。 也好。高悦想了想,就他目前这个处境,他也觉得坐船比在陆地上更便于隐藏。毕竟水上的关卡再怎么样也比陆上的少得多。 他出来这一天一夜,也不知皇宫里那位现在怎么样了。 皇宫里那位么?当然是已经快要气疯了! 前日晚上,赤云道长辞别皇帝和太后,还没出了皇宫大门,就被皇帝身边的胡公公给追上,紧急叫住。当时胡公公那个着急劲儿,看得赤云道长满脑袋问号。可不论他怎么问,胡公公愣是瞪了他一路,一个字没告诉他。等到见了皇帝和太后,赤云道长看到皇帝肩上多了一只白鸽,猜到可能是有什么密报之类的,等再一问,这密报竟然是高侍君在赤云观里失踪了这下,赤云道长那满脑袋问号立刻化成了汗水暴雨一般地砸到了脑门上!!! 赤云道长紧张也正常,谁让他刚在皇帝面前要求带高悦去东边应劫被拒了,高悦后脚就在赤云观失踪了呢!这要说跟他没关系,傻子也不信啊! 可事实上,高悦的失踪真的跟他没关系! 问题是,皇帝得信才行! 赤云道长此时面对皇帝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脸色,急中生智,忙道:贫道有办法找到高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