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两人似乎都没有考虑目前的身份是否合适参拜神明,他们就像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凡人一样,按照流程在手水舍洗手、清口,而后走到拜殿前方投入钱币,拉住了手里的绳子。

    摇铃的时候,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两人同时抬头,看到被牵动的铃铛晃荡,金属丸在内来回撞击,发出清脆而又极具穿透的声响。

    叮铃铃

    神社内有风穿过,玉垣外的草木簌簌,与铃声缓缓融合。

    他们在如此安静的背景音中拍了拍手,闭上了眼。

    可下一秒,恰巧飘在拜殿不远处的葵便发现太宰治睁开了一只眼,正偷偷向旁边看去。

    男人一丝不苟地遵循着参拜的流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双眼紧闭着,睫毛在眼下笼罩一片扇形的阴影,他的神态平和,鬓边的红发被庭院的风拂动,偶尔会遮挡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但也因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和。

    葵又将视线移向太宰治,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就那么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人。

    谁都无法看出此时的太宰治在想些什么,那双眼里承载的情绪一贯复杂,旁人看不破,也不敢轻易去尝试。然而在这个时刻,对方像是疲于设防一般,将自身的情感稍稍泄露出来些许,让葵得以从那双眼里看到了那些情感的冰山一角深沉又厚重。

    那感情并非简单的爱与恨,是与之相比更加沉重的、如同信仰一般虔诚又炽热的情感,像是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处,连漆黑的寒潭深处,都亮起了一丝微光。

    他眨眼的频率很缓慢,葵觉得对方一定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然而却并不想在此时此刻分给自己一丝一毫,或许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的视线内只想容纳一个人。

    直到身旁的人鞠躬行礼,进行到了祈愿的最后一步,太宰治才如梦方醒,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而后与织田作之助一同睁开。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织田作之助歪了下头,太宰治却率先出声:织田作许了什么愿?

    希望孩子们下辈子可以无病无伤,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太宰治忍不住笑,这可真是意料之内,他正要说果然是织田作能许下的愿望,但没等说出口,又听对方继续道:

    希望太宰能够如愿以偿。

    太宰治动作一顿,而后像是没听懂一样,缓慢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与对方对上,只敢落在神社的石板上,小心翼翼地消化着这猝不及防接受到的祝福。

    但是糟糕了,他并没有许下任何愿望。

    织田作之助看了他两眼,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移开视线,率先离开拜殿前,又道:其实我也希望安吾的加班可以少一些,头发掉得慢一点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太宰治从方才的情绪中脱身,笑着接话:不算,因为这个愿望连神明都无法实现。神明实现不了的愿望,自然也不能当做愿望了。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那安吾真是太可怜了。

    没办法,打三份工的人就是和我这样闲散的人不一样啊。太宰治将双手叠在脑后,晃晃悠悠地跟着他往外面走。

    葵在他们之后朝着主殿的方向欠了欠身,而后并没有着急追上两人,反而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太宰。织田作之助像是深思熟虑后才又开口,你其实很喜欢当初和安吾一起在酒吧喝酒的日子吧?

    太宰治没回话,即使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回身来看着他,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懒洋洋地走到了神社的参道前,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日出破开鱼肚白,自地平线灌进一丝耀眼的晨光。山中薄雾未散,细小的水汽将光芒折射,眼前的山下之景便全部被泛着暖光的雾气笼罩,变成朦胧而又梦幻的样子。

    他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织田作没有给自己祈愿吗?

    织田作之助并不去纠结上一个被对方刻意无视的问题,听他问了,便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写小说吧。

    太宰治突然说道,几乎是有些任性地提出了要求,

    写小说吧,织田作,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感情线,好爽!原来这就是爽文的终极奥义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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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困了

    太宰, 织田作之助在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已经失去写小说的资格了。

    既然写书即写人,那么违背了原则、满手鲜血的他, 已经没有资格再去书写他人的人生了。

    那算什么啊太宰治低下头, 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落寞,织田作,太过分了吧,你不止为了那种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还放弃了梦想。

    这话要是一个正常人来听肯定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听起来就像是在埋怨织田作之助, 为什么纪德在他心中那么重要,重要到他连舍弃梦想和性命都要和对方殉情的程度。

    这要是恋人关系,或许可以概括为一个词吃醋。

    可惜这里站着的是织田作之助。

    他只是觉得这话和当年太宰打趣他敌人的老大一遇到你就猛烈地求爱,周末是不是要办婚礼了?有异曲同工之处,因而织田作之助只是觉得熟悉, 但却并没有多想, 只是解释道:

    太宰, 我并不是为了他

    那些孩子不也是希望你能完成梦想吗?太宰治打断了他,却仍旧没有回头,你难道希望那些孩子在黄泉为你这个年长者担忧吗?

    我当然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忧。织田作之助说道。

    然而说了这话之后,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驳下去。

    他一向深信一旦背叛,则必须接受报复, 而他所做的事,无疑同样背叛了自己的原则, 他是不该再去执笔心安理得地完成梦想的。

    而同时,他觉得这时候的太宰有些奇怪,或许连对方自己都没体会到, 他在迫切地完成那些因织田作之助的死而留下来的执念。

    比如品尝硬豆腐,比如想看他完成自己的小说。

    就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样急迫。

    算了。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任性,太宰治又自己打破了沉默,就算让你现在写,也根本没办法出版吧好的作品没有人观赏的话,也太可惜了。

    抱歉啦,织田作。

    他话说完,便将外套从肩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轻巧地踏上了参道。然而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的背影,却猛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像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了那个敌人的枪口,却终究无力阻止。

    太宰!

    抓住了。

    织田作之助愣愣地看着他抓住对方手腕的手,还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眼前的场景与回忆中缓缓重合,最终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

    哎呀。

    太宰治回过头看见这一幕,有些好笑地甩了甩胳膊,见没有甩掉对方的手,便道:难道织田作还担心我下山的路会摔跤吗,非要拉着我走?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啊,这种参道除了因为太长走的有些累而已,傻瓜才会摔呢。

    唔织田作之助应了一声,脑中还有些乱,便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累了吗?

    太宰治:嗯?

    织田作之助顿了下,这时候的神思才终于归位。他看着太宰治,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不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继续道:如果累了的话,我可以背你,太宰,毕竟昨夜你一直在忙,也没怎么休息。

    太宰治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笑了笑,不用了,毕竟我是个成年人了,这么背会很奇怪吧。

    是吗。

    被拒绝了。

    是因为刚才不同意对方写小说的提议,所以不开心了吗?

    织田作之助缓缓松开手,与手腕一同下落的还有眼帘,遮住了眼中似乎浮现的一点苦恼神色。

    太宰治下意识地又将对方的手拉住了。

    织田作之助抬眼看过去,对方低着眸,瘪嘴道:我不想自己走了,我想睡觉。

    织田作之助其实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不过既然对方开口了,他当然不会拒绝,应声后便微微屈膝蹲了下来。

    太宰治绕到他身后,看着对方的宽阔的后背直泛嘀咕。

    虽然确实因为纪德的事情不开心,不过也根本没办法对织田作生气

    太宰?似乎是因为他太长时间没动静,织田作之助终于疑惑地出声询问,太宰治经他提醒,才慢吞吞地趴到了对方背上,双手越过对方肩膀,手上还抓着自己的外套。

    不得不承认,不用自己走是真的很舒服,甚至用来作为借口的睡觉的想法也在困意上涌的时候转变为真。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到织田作之助这时候说道。

    太宰,你好像没怎么增重。

    嗯?太宰治皱了皱眉,不可能,我明明长个子了。

    可我感觉你并没有比以前重多少。

    以前

    经他一提,太宰治倒是想起来很久之前在酒吧喝多了被织田作和安吾合力送回家的事情了,不过他酒量一向很好,喝成那样的次数屈指可数。

    离开这么久,忘了我之前的体重也是很正常的吧?

    太宰治说完,便发现他将两人的话题引到了最不愿意提及的部分上,沉默片刻,在织田作之助想要道歉之前,他打断道:

    那时候,在最后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是你吧,织田作?

    将手枪强行塞入他手中,并唤他醒来的,只可能是他了。

    而那个噩梦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当上首领的他的记忆。

    那些原本克制着不去想,强迫自己认为是不可能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太宰治将自己过去整理出来的疑点一一列举:

    除此之外,我召唤周防君昏迷过去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和葵君的对话吧?

    嗯。如今这种情况,隐瞒没有任何意义,织田作之助很轻易便承认了下来。

    那田蜘蛛山那次呢?

    是我。

    手账失踪许久又回来的时候,第一次与我打招呼的那个?

    嗯,也是我。

    怪不得那阵子之后,他总觉得手账君分裂成了两个人和他对话。

    他侧过头看向对方平静的侧脸: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道:你又一次发烧

    啊!太宰治瞬间回想起来,你是那个冰块啊!

    织田作之助有些无奈:太宰,那是你的身上太烫了。

    太宰治保持着惊讶的神色,没回话。

    半晌,他将下巴搁在对方肩头,声音很轻:既然打定主意不出来见我了,为什么在那之后又要通过手账和我对话?

    织田作之助脚下走的很稳,他一步一步踩着向下的台阶,缓缓道:只是恢复后发现自己也可以cao控手账了,而恰巧看见你很担心,所以就下意识地和你打了招呼。

    太宰治低下头,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处,又慢慢蹭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织田作啊他的声音因为布料的遮挡而显得闷闷的,你总觉得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会难过,可我不难过,相反,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重新遇见你,更让我开心了。

    如果能早一点见到你

    这个想法没有完全成型,又被太宰治自己掐断了。

    不必早一点,如今这种情况也很好。

    不能去奢求那种美好到不真实的东西。

    因为太宰治如今的姿势,那一头短发就在织田作之助的脖颈边,乱糟糟地堆着,有些痒,然而这种感受在此时此刻却被织田作之助全然无视了。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宰治的话上。

    太宰治甚少说这样的话,这种真情实感地、不加掩饰地吐露心绪的话,他还只有在死前、在对方劝解他的时候听到过。

    因其极为难得,所以才令人格外动容。

    织田作之助的心在此刻蓦地软了下来。

    他的神色在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嗯我也是,很开心。

    这句话后,没有再听到对方的回答,片刻后,耳边传来绵长又清浅的呼吸声,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太宰睡着了。

    散乱的短发就搭在他的颈边,随着风的方向,来回舞动,织田作之助侧头的时候,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豆香,是甘与甜的恰当融合。

    做个好梦,太宰。

    葵终于找到缝隙钻回了织田作之助的兜里,在里面坐好,却还忍不住感叹道:太宰先生终于睡着了啊。

    自从见到织田作之助、又了解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后,太宰治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带着对方到处逛,每天睡不了多久就会再次醒来,而后又开始计划着新一天的旅程,像昨晚这种通宵的经历,在这段旅程中,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死灵和神明不眠不休是无所谓的,但太宰治说到底还拥有着人类的身体,葵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没了,因此很是担心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