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热恋 第7节
病床上已经贴上了她的名字,她叫许静。刚刚十五岁,在十六中读初三。 “你吃你的,不用下床,别把针头带歪了。”江宁走过去看她的手,手腕还肿着,不过没有早上那么夸张,“今天就先住在医院,缺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买,你记着我的电话吧?” 许静眼睛红了下,点头,“谢谢您。” “不用客气。”江宁检查一遍,打算走,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问你一件事。” 许静正在扒饭,闻言连忙抬头,“您说。” “你的手是谁打的?你舅妈还是学校的同学?” 许静愣了下,随即连忙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磕的,真不是别人打的,不是。” “如果是打的,这个程度已经属于故意伤害,你可以报警处理。”江宁看着她的眼,说道,“警察会保护你。” 许静面色惨白,下意识的摇头,随即反应过来,“没有,没有人打我。真的,我自己磕的。” “那好吧,是我看错了。”江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注意休息,听护士jiejie的话,明天早上我过来看你。” “谢谢。”许静很乖巧的跟江宁道谢,“医生,你是好人。” 江宁迟疑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摸了下许静的头发,“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跟我打电话,我会尽其所能的帮你,我先走了。” 许静手上身上的伤都不是磕的,太典型了,但她不愿意说,江宁也不能强迫她。 江宁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可能许静跟她小时候太像,她看到许静,仿佛看到十五岁的自己。 “江医生,还没下班?”路过的护士打招呼。 “马上就走。”江宁按了下眉心,把口罩拉到眼睛底下,转身朝安全通道走去。 她想上楼跟护士再交代一遍,坐电梯没必要,护士站在六楼。 江宁推开安全通道门被一股子烟气给熏的震惊了,谁这么大胆?敢在禁烟区的安全通道抽烟? 她往后退了半步,头顶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通道里靠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上夹着烟,烟头亮着红光,英俊的眉眼在浅淡的白色烟气后显得格外深邃。 大约有半分钟,安全通道的灯暗了下去。 江宁握着门,嗓子有些干。 男人垂下拿烟的手走了过来,他高的很有存在感,以至于有几分逼仄。 江宁站的笔直,终于是找到了声音,“这里禁止抽烟。” 林晏殊停在她面前,夹着烟的手抬了下,江宁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想把手按到她的头上,但到底也没有,他的手落到了江宁头顶的安全门上。烟灰随着他的动作似乎飘落了几粒,缓慢的往下沉,最终落入黑暗之中。 “是吗?”他隐在黑暗之中,身上有浓重的血腥,糅杂着烟草的干洌,丝丝缕缕的飘荡在空气中,他的嗓音漫不经心的沉,“你是我的医生?”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主治医生?江宁确实不是他的主治医生。 “不是。”江宁的后背已经抵到了门上,“但这里不允许抽烟,任何一个医生都可以阻止你抽烟,不需要是你的主治医生。” “你是哪一科的医生?”他拿起烟放到唇上,灯影之下,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拓出浓重阴影。他很轻的吸了下,烟头亮出了橘色的火光,下颌微抬,带着烟的长手落到了安全门上,似倚似靠,“叫什——” 江宁抬手把他的烟给夺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十分寂静。林晏殊静静看着她,黑眸深沉。 江宁保持着镇定,捏着半截烟退到走廊扔进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石里,里面有水,烟头洇灭发出声响。 林晏殊忽然往前一步,江宁感觉到危险,往后退去,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勾住了江宁白大褂口袋里的工作证。 “江宁。”他捏着工作证,手指抵着证件的塑料边缘,灯光下腕骨冷肃,嗓音低沉,“骨科主治医师。” 秋季,江宁的白大褂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塑料膜的边缘刮到了肌肤带来异样感。 她的心脏突了下,“是我,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记下你的名字,万一哪天我想投诉你,方便。”林晏殊把工作证又缓慢的塞了回去,他越过江宁往病房方向走,走出两步回头,“你们被投诉多少次会有处罚?” “不看投诉次数,看内容。”江宁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在口罩下抿了下嘴唇。傍晚,窗外天色已暗,走廊灯炽白,他的影子在灯下拉的很长。 他若有所思,点了下头,转身走回了病房。 房门咔嚓关上。 江宁抬手揉了下太阳xue,刚要转身,目光触及到地板上一串鲜红血迹,白色地板,红的触目惊心。 她看了有半分钟,拨通徐淼的电话,徐淼负责林晏殊的术后看护。 徐淼接的很快,“江医生?有事。” “林晏殊在安全通道抽烟,伤口可能崩开了,要通知秦主任吗?” 第七章 曾经曾经 “你出去干什么?”周齐抱臂审视林晏殊,上下看他,“抽烟?林队野的很啊,刚下手术就敢去抽烟。” 林晏殊的伤口已经包扎了,堵住的置留针重新安置,医生为他打上了吊水,他躺在病床上单手握着手机,拇指飞快的划着屏幕玩游戏。 “林大爷!”周齐俯身去看他,“你不会去找江宁了吧?” 林晏殊缓缓抬眼,“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不然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去,你就算想抽烟,当然,我并不赞同你做完手术就抽烟,这是找死行为。只是做个比喻,病房不是更安全吗?你拔输液管出去抽烟纯属脱裤子放屁。而且,你是谁?你是林晏殊。你干刑警多少年了?反侦察能力那么强,你能被逮了?” “阴沟里翻船。”林晏殊又把眼落回去,姿态散漫,评价道,“小看医护人员了。” “呵,逮你的医生是江宁,你的初恋,这是你出去的目的吧?来说说,从哪一步确认她会去安全通道?林队长。” “她是江宁?”林晏殊继续按着手机屏幕打游戏,英俊的脸上是漫不经心,“你记忆力挺好,居然还能记得,我以为她是护士。” 病房冷白的灯光落到他的腕骨上,他手腕上的筋骨绷的很紧,白光沿着筋骨拉出一条冷肃的线。 “别装了,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不就是在等她。她还没结婚,你能不能正常合理的创造点机会?不要用这么弱智的方式去引起她的注意。” 林晏殊抬了下眉,语调缓慢有几分轻佻,“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谈恋爱是没遇到配得上我的人。我这么优秀,普通女人高攀得上?谁会等一个人十几年?写小说呢。不是你一而再在我这里提,我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 “你放屁!”周齐忍不住爆粗,“林晏殊,你不装能死吗?” 林晏殊垂下睫毛专注的打游戏,屏幕上的方格却垒的乱七八糟。一个失误,满盘皆输。俄罗斯方块填满整个屏幕,屏幕正中央上跳出game over。 林晏殊看着屏幕皱了下眉,想抽烟,他取了床头的一条饼干棒咬在齿间,开了第二局,“你今晚回不回?” “我老婆让我住你这里。”周齐看他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原地走了两圈,坐到陪护床上,“我打听了,她还没有男朋友。两年前回滨城,没听说有什么情史。在滨城买了房,医院附近幸福苑。你们已经三十了,如果错过这一次,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错过。往后余生,你们都不会有关系,想清楚吧。” 林晏殊看着手机屏幕被方块堆满,game over再次跳出来。 “她离二十九还差三个月。” ———— 江宁换好衣服走到停车场,坐到驾驶座上,手扶到方向盘上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取烟头时碰到了林晏殊的手指,他的指腹粗粝温热,全然的陌生。林晏殊变化很大,他已经长成了陌生的成熟男人。 是男人,不是男孩。 她看着医院停车场的墙面,摩挲着皮质的方向盘,似乎想把上面的触感擦掉。越擦心里越乱,仿佛长了草,风一吹,野蛮生长。 说来可笑,她当初因为林晏殊认识的周齐,如今她和周齐还是朋友,她和林晏殊成了陌生人。 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是江梅。 江宁拿起电话接通,“妈。” “你现在有时间吗?” “刚下班。” “你能来城南接我吗?我在城南新村正门口。”江梅的声音有些哽咽。 八成是跟外婆又吵架了。 “好,你等着我,马上到。”江宁放下手机,发动引擎把车倒出去,开出了医院。 长尾巷十年前就拆了,他们赶上了拆迁好时候,家里赔了两套房都在寸土寸金的城南,距离长尾巷原址不远。十年前江梅回滨城,不顾江宁的反对坚持装修了其中一套,她和外婆一起住在里面。 江宁以往一直走滨城桥绕开春江路过去外婆家,这次因为撞到林晏殊,让她心情有些乱,就没注意。回过神的时候,导航已经把她指到了春江路上。 春江路是横跨滨城的一条主干道,把滨城一分为二,一边城东一边城西。十年前的春江路就是贫富分界线,其中最有名的对比是长尾巷和春江花园,春江花园在春江路滨河路段西,高档别墅区,开盘独栋价格在千万以上。 长尾巷在春江路滨河路段东,旧小区和城中村挤在一起,混乱而贫穷。 当年江宁住在长尾巷,林晏殊住在春江花园。 虽然隔着一条路,只有百米距离,但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春江路单向三条快车道两条慢车道,路面宽阔,笔直通向远方,路灯高悬在上空。江宁一路走快车道,穿过横跨在滨河上的大桥便看到了长尾巷原址上伫立着的高楼。 巨大的滨江一号四个字贵气逼人,亮在上方。滨河两岸的旧建筑全部拆除,建成了公园,成了滨城新的地标。 处处透着新,贵气逼人。也确实贵,单价上了三万,滨城如今最贵的地段。 江宁下意识往右边看了眼,没看到春江花园漂亮的白色房顶。 树木高大,甚至连春江花园的侧门都遮住了,别墅区隐在其中,道路两旁高大的女贞也被砍掉种上了桂花。 没有熟悉的痕迹,这里仿佛一座新城。 江宁打开了车载音乐,陈奕迅的声音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唱的是好久不见。 她曾经很矫情的想过重逢,想过再见。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体面又优雅的问候彼此。她不会慌乱,她会用最漂亮的姿态面对林晏殊。林晏殊可能已经结婚,可能有了孩子,林晏殊也许会问她最近好吗? 江宁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她会说,我过的很好。 可事实上,她和林晏殊的重逢平静的像是从来没有起过涟漪的湖面,没有风也没有雨,连一句心平气和的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江宁开过滨河路段,进入左转车道。主干道的红灯漫长,足足有七十秒,江宁切入下一首歌。 春江广场四个字突然出现在左前方,江宁定定看着。春江广场在十年前随着长尾巷拆了,怎么还在? 身后喇叭声响,江宁才回过神,缓缓把车开过了路口。 看清了第五个字:新春江广场。 旧的春江广场在长尾巷的北边,当年随着长尾巷一起拆掉了,这是新建的。 江宁踩了一脚刹车,转头看到春江广场的正门有一家肯德基。落地窗上蒙着一层雾,但也能看清里面没有人。可能广场新开也可能是晚上,整个商场都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快要过中秋节了,广场中央悬挂着巨大的灯笼,色彩搭配的热闹。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这种热闹显得更加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