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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29节

    民间自然不会说到朝中如何,只说崔大郎已被太子和太子妃罚过,要闭门三月,长安城里漂亮的小娘子们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众人只道太子英明,可月芙却局的,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果然,素秋又去一次慈恩寺后,月芙才知道,一切都是赵恒的手笔。

    这与她当初设想的有些出入。

    事涉东宫,她只敢求赵恒在民间推波助澜,万万不敢奢求他会将事情闹到朝中。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也不知太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毕竟,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看起来并不大深厚。

    不过,现在的她,仍旧没有太多闲暇为别人考虑,哪怕那个“别人”,是曾经救过自己数次的赵恒。

    前几日,秦夫人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月芙,是否还想入玄真观修行。

    上个月,她曾说过,九月会入玄真观。那时,沈士槐和秦夫人两个还想着将她嫁入崔家,自然不愿。如今,崔贺樟被圣人和太子责罚,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将她弄回家。

    她知道,自己就像一块已经碎裂的玉石,再没了价值,留在家中,只会让他们一直被内疚和羞愧的情绪折磨,他们当然希望她能自己离家。

    不过,当初她想去玄真观时,还不知晓将来会发生的种种。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呆在家中,她便还是贵族女郎,进了玄真观,才是真正的人人可欺。

    咸宜公主与她之间的怨恨已然无法化解,而崔贺樟经此一事,也必对她更加咬牙切齿,再加上东宫,若太子和太子妃也知道了那日的实情……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是怎样的举步维艰,除了圣人,整个大魏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都已与她结怨。

    躲过了上一次寿宴上那样突如其来的危机,才松一口气,她便不得不又要开始为将来考虑。

    她需要一个更可靠的计划,最好,是能远离这里的一切,一劳永逸的法子。

    夜里,素秋坐在妆奁前,替月芙收拾这几个月用过的珠宝首饰。

    有些过了时的,如是金银饰,过几日便会送去工匠那里,让重新照着时新的花样改一改,若是珍珠玉饰,便暂且收起来,质地普通些的,将来也可用来赏赐给下人们。

    “咦,娘子的那一对白玉镶金手钏,还是没找到。”

    素秋将几只放首饰的多宝盒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三遍,始终没找到。

    其实,那日月芙从崔家回来,那对手钏便已少了一只。当时,月芙心里想着别的事,并不在意,只吩咐她们,哪日有空,再在院里好好找找,兴许是落在那个地方了。

    可一直到今日,前前后后找过两三回,都没找到。

    月芙看着多宝盒里剩下孤零零的一只手钏,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定远侯府中,僻静角落里的那座二层楼阁。

    异香,卧榻,围屏,清水……

    “那大约是落在崔家了吧。”她淡淡地回答,让素秋不必再找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月芙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随着纷乱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似乎就是赵恒。

    他是皇子,是亲王,身份尊贵,且最难得的,心地纯善,一旦说出口的话,便一定会兑现。这一点,在过去的这几个月,乃至她的梦境里,都得到了印证。

    而且,不久之后,他也会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他能将她也带走,岂非更好?

    漆黑的夜色里,月芙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当她把过去压在心上的那些重担——譬如对父母、对meimei的关心和愧疚,又譬如身为贵族女郎的尊严和矜持,把这些统统抛开时,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艰难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的人,就是赵恒。

    第二日一早,月芙从正院归来后,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素秋,送去慈恩寺中,请一空法师尽快转交给赵恒。

    若她没记错,大概两三日后,赵恒就要暂时离开长安,亲自去迎接退而致仕的苏仁方回京。

    此去行程约莫大半个月,就在这大半个月里,圣人就会带着宗亲与百官,移居温泉宫疗养。

    在赵恒暂离京城之前,她必须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说:

    阿芙说:哼,爸妈想让我自己走,我偏不走,就留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看着膈应。

    我发现好几条留言说把“八王”看成“王八”,啊哈哈哈恒恒要气死啦!本来我是想用“大王”这个称呼的,后来想想可能大家更不习惯了,还是用的“殿下”。要是真用了大王,就更像王八成精,占山为王,日日巡山,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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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煮茶

    隔了一日, 月芙再次踏上去慈恩寺的道路。

    与前几次不同,甫一出门,她便看见长街尽头的一处民宅门口, 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年轻郎君正朝这边看来。

    对上月芙的视线时, 那两名郎君后退一步,微微低头, 飞快地做出行礼的样子,接着,便翻身上马, 绕过她的马车, 远远跟在后面。

    素秋瞪大双眼,惊异地问:“娘子,他们——”

    月芙伸出食指, 轻轻按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低低道:“那应当是八王的人, 往后会暗中保护咱们。”

    那天在崔家, 赵恒说过, 以后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他果然说到做到。

    素秋这才悄悄舒一口气。她和桂娘已然知道,八王和娘子之间,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们虽疑心赵恒这样的身份,若被旁人察觉,恐怕会给月芙带来伤害,可眼看赵恒的存在, 也能给月芙带来保护, 便不再计较了。

    等到了慈恩寺, 月芙先和素秋一起戴上遮面的帷帽,才下车踏入山门。

    上完香后,她没有像前一回一般,直接去西院旁边的厢房,而是如素秋多给了些香火钱,进了一座独门独院小院。

    院子狭小,却胜在清幽宁静,墙边一棵高大葱郁的桂花树上,开了一簇簇淡黄小巧的桂花,暗香阵阵,沁人心脾。

    月芙在摘下帏帽,让素秋搬了榻几和一整套茶具到桂树底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在榻上坐下,将风炉点燃,取出自己珍藏的一枚茶饼,小心地揭开包在外的油纸,用小青竹制成的火夹夹住,刚到风炉上炙烤。

    暖烘烘的炉火将干燥的茶饼焙香,小青竹的火夹也在炉火的温度下,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带着青竹的清洌气息,一点点融进茶饼中。

    深秋的院落,清甜的桂香中,逐渐弥漫开淡淡的茶香。

    ……

    小院外,赵恒打发走知客僧后,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在门外独自站了一会儿。

    他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不该来。

    在信里,沈月芙只说,有要事相商,求他再来一趟慈恩寺。

    崔贺樟的事已经暂时解决,他也已经做出承诺,以后也会派人保护她。

    他实在不知,这一次,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尤其想起上次在崔家,他看到沈月芙如何镇定地将侯夫人引到崔贺樟的面前,使他们的丑事自然而然败露,更觉得这个娘子不简单。

    可是,说不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拒绝,而是提前安排好一切,准时出现在了这里。

    也许,是想来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心思。

    隔着一道门,院中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动静。赵恒的左手从衣襟处抚过,又肃了肃脸色,这才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小院中的情形。

    一簇簇淡黄的桂花下,美丽的女郎跪坐在榻上,双手握着碾磙两边的手柄,一下一下,用力地碾压着碾槽里的碎茶饼。

    金色的阳光从桂花树葱郁的枝叶间洒下,被筛成片片碎金,落在她的身上,映出美好的侧面轮廓。

    赵恒敏锐地注意到月芙今日的打扮。

    浅黄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与一条橙黄色的披帛,上有金线绣成的鸟衔瑞草纹,盘成堕马髻的乌发间,插着一支白玉镶金步摇,为她原本清丽脱俗的气质平添一分富丽缠绵。

    这样的配色,与前两次在寺中遇见她时的素雅打扮完全不同,倒是和那日在崔家时的装扮有些像。

    “殿下来了。”榻上正碾茶的月芙听见开门的声响,笑着开口,“快请坐吧。”

    她没站起来行礼,只笑吟吟地看过来,碾茶的动作不曾停歇。

    赵恒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冷着脸带上院门,走到榻边坐下,与她恰好隔着一张几案。

    空气里弥漫着桂香与茶香,幽幽的香气,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今日让我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恒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出口,语气冷淡。

    月芙又侧目看他一眼,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莞尔道:“殿下恕罪,阿芙的确有事想与殿下商议。不过,在此之前,请殿下稍候片刻,阿芙想为殿下亲手煮一碗茶。”

    她说着,停下碾压的动作,移开碾磙,仔细查看碾槽中茶的状态。

    焙干的茶饼已被碾成细碎的末状,她又取出罗筛,将茶末仔细筛过两遍,直到剩下的碎末大小均匀。

    赵恒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的茶艺看来十分娴熟,旁观之,赏心悦目,令人在不知不觉间沉心静气。

    “这是我特意让素秋取来的山泉水,煮茶最佳。”

    风炉上已架起茶釜,釜中注入山泉水,一沸时加盐,二沸时層水备用,三沸时投下茶末,轻轻搅动,再将方才層出的水倒回止沸,使起升华,最后,取隽水,酌分三碗。

    “殿下,请趁热饮下。”月芙将酌好的茶奉至赵恒的面前,笑吟吟道,“阿芙一直想不知要如何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思来想去,唯有茶艺,尚能拿得出手,只盼殿下莫嫌弃。”

    赵恒的视线从她已被水汽蒸湿的洁白脸颊上逐渐下移,最后落到她捧着茶碗的葱白指尖上。

    细长、柔嫩,又异常灵活的指尖。

    他咬了咬牙,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开视线,冷冷道:“一碗茶,就想将我打发了吗?你未免太没诚意了。”

    他不是个喜欢挟恩图报的人,先前屡次帮她,也绝不是为了要她的报答。可是,看着眼前澄清的茶汤,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月芙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不由诧异地看过去,仰起脸,轻声道:“阿芙自知,一碗茶绝不足以报答殿下。只是,阿芙身无长物,唯剩下几分微薄赀财,想来在殿下眼里,也不值一提,实在没什么能报答的了。难道,殿下想要阿芙做些别的……”

    一句“做些别的”,意味深长。

    赵恒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方才观茶艺时平静的下来内心已被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