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 第19节
一连串礼花特效在手机屏幕上刷过去,热闹的好像微商在搞十周年店庆。 曲哲:【咱们班这不是才刚搞过聚会么, 我寻摸着也别再大范围组织了, 太费劲。要不就咱们几个小聚一下?大家下周末或者下下周有空吗?】 乔婕:【行啊没问题。都叫上谁?你、我、温梦、廖维鸣?】 曲哲:【对,题目我都想好了:惊!十班学习小组再聚首 /呵呵】 乔婕:【……你能不能跟上点年轻人的节奏, 别老发呵呵的表情包,都说了那不是微笑的意思。】 曲哲:【/呵呵】 乔婕:【……行吧。怎么就你和我在这儿聊天。其他人呢?】 曲哲:【维鸣和温梦估计在忙着准备婚礼吧, 没时间看手机。不像咱们两个孤寡老人, 24小时在线。】 乔婕:【请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谢谢, 我不是没人追,只是喜欢独自美丽。对了,记得把李彦诺也拉进群里, 听听他的意见。】 曲哲:【你再仔细看看群成员, 我已经邀请彦诺进来了。他没说话是因为美国现在不是白天, 是后半夜。】 乔婕:【哦, 对不起, 是我眼花。主要是最近见你见得太多, 影响了我的智力/呵呵】 后面就全是些没营养的小学鸡互啄了。开玩笑之余, 气氛倒是很热烈。 温梦花了一分钟读完全部聊天记录,之后指头在屏幕上滑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不自觉的点开了群成员名单。 一共五个人,除开四个早就躺在她通讯里的头像,还有一个是全新的。 那个人大概是不想多花心思在社交上, 用的不是自己的照片,而是微信系统自带的白底小灰人。就连朋友圈都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横线。 这道横线像根柔软的绳子,缠住了温梦,叫她心脏微妙的收紧,泵出些血液,又蓦然松开。 时间在她身边短暂的止步。曾经以为再不会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此时就在手机的另一端。只要轻轻点击一下那个名字—— 【您还不是李彦诺的好友,请先添加好友,再开启聊天。】 现实呼啸而至,伸出去的手像是被烫到,又缩了回来。 “梦姐,是出了什么事吗?”走廊的不远处,小常开口喊她。 “没什么。”温梦一下子回过神,把手机锁屏,匆匆装进裤兜里,“没事。” 面对小常的疑惑,她顿了下,又开口道:“刚才刘主任发的材料太简略了,扩写有难度。要不我们先把任务拆解一下,汇总之前关于王宁德先生的报道?” 话题被生硬的扯回工作上,语速快且密集。就好像但凡说的慢一点,小常就不会相信她真的没事一眼。 “好。”小常搔了搔脑袋,将信将疑的答应了。 温梦催促:“快走吧,我们一起。” ——老同学时隔多年再次造访,本就应该是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经历。北京这么大一座城市,光是首都国际机场,每天都不知道要起落多少架飞机,更不用说忙碌穿行的旅客了。 人来人往,有来就有去。 这有什么呢。 没什么。 *** 廖维鸣的微信是在那天晚些时候发过来的。 【怎么没在家?】他问的简略。 温梦正在整理繁杂的报道信息。她从电脑前抬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来单位加班了。你已经见完客人了吗?】 这条信息发过去,廖维鸣没有再回复,兴许是去忙他的画展了。 创作是一种沉浸式体验。无底洞一样吞噬着精力和情绪,再靠灵感一点点把颜色和结构从晦暗中扯出来。过程痛苦且艰辛。 每次展出之前,廖维鸣都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与外界彻底失联。 大四毕业那年,温梦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陪着他办了一场独立画展。 当平日里恨不得一天发100条消息的廖维鸣突然没了踪影的时候,温梦是感到诧异的,甚至一度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着了急,下课之后坐车跑去美院。气喘吁吁的推门一看,廖维鸣正蜷在画架边上的小沙发上。人累得睡着了,呼吸起伏,轻且浅。 “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温梦松了口气,立刻拍了拍廖维鸣的后背,“快起来。” 对方迷糊的应了一声,半睡半醒间拉住她的手。毛茸茸的头抵上去,在她掌心留下柔软的颤动,像只打呼噜的猫。 温梦整个人僵住,想把手撤走,但廖维鸣握得太紧,不肯松开。 谁会跟熟睡的人过不去呢。 最后她只能在沙发边上将就着坐下,单手脱了半边外套,盖在他身上。画室里颜料浸泡空气,闻久了有点涩鼻子,却又有点刺激性的甜。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几次,温梦也就习惯了,不再担心他失联——备展的特殊时期,偶尔一两条消息被对方漏过去,并不奇怪。 但今天,廖维鸣并不是没看见她的微信。 因为温梦从文创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车就停在楼下,打着双闪。车窗降下,男人漂亮的面孔探出来,冲她招手:“这里。” “你怎么来了?”温梦愣了下。 “来接你。” 温梦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有点懵:“就几站地,干嘛还专门跑一趟。我回去二十分钟就到,都不够堵车的。” 廖维鸣笑笑,回了两个字:“顺路。” 说完发动了汽车。引擎声轰鸣,并进主干道的滚滚车流。 天还没完全暗下去,余晖漫无目的的散射,落在马路上再弹起来,显得格外刺眼。副驾驶前面有遮光板,拉下来之后,车内暗了些,也静了些。 “今天累吗?”等红绿灯的时候,廖维鸣侧过脸,随口问道。 温梦在电脑前面坐了一天,脚在高跟鞋里胀着,磨得疼。她把腿朝前伸,鞋跟轻轻翘起来,感受空调带来的沁凉:“还行,就是突然发下来一个专访任务——对了,你听没听说过王宁德这个人?” 廖维鸣在画圈有点小名气,认识的人也多,没准会有新的发现。 “有点耳熟。怎么了?” 温梦赶紧把今天得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 廖维鸣指尖在方向盘上敲打起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香港那场拍卖我知道,其余的我还真不了解。他是画国画的,和油画差的有点远。” 温梦叹了口气,有点发愁,丰润的唇抿起来:“我整理了之前的报道,确实像老刘说的那样,主流媒体做的都是王老先生的生平概括,太潦草了。” “能不能直接采访他?” “不行,王宁德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我今天查了一下,他在国内也没什么亲戚,就剩一个远房侄子。我和小常讨论了一下,目前有两个切入口:最好是写人物,要是这里破不开,就只能从作品入手了。” 后半句话倒是提醒了廖维鸣:“你刚刚说,他的《夏归》是在嘉城办预展?” “对,但要下个月才办。等那时候再看展品,时间拖得有点久了。” 车流启动,廖维鸣踩下油门。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中控台打开,从里面摸出手机,扔给了温梦。 “你在我的微信里找一下美术协会的马会长,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提前带你去看一下画。” 廖维鸣交际圈广,这种时候确实能派上用场。马会长很快回信,说下周正好还有其他人要来,可以一起安排一下。 棘手的事情有了点进展,温梦长舒出一口气,皱着的脸终于展开,眼里隐隐带出些笑意。 “现在高兴了?”廖维鸣侧脸看了她一眼,笑起来,“刚刚一见面跟苦瓜似的,切下来能凉拌一盘。” 这人一天不损上两句,心里就不舒服。 温梦送给他一个小小的白眼,把手机递过去:“给你。” 廖维鸣在开车不方便接,下巴扬了下:“放台子上就行。” 就在温梦要把iphone物归原处的时候,屏幕再次亮起,一条新微信冒了出来。 曲哲:【呼叫温梦!呼叫廖维鸣!你们结婚是结到外太空了吗,怎么一天都没回消息?】 就在这那一刹,温梦突然意识到一件之前被忽视的事情。 ——廖维鸣也在曲哲新建的那个微信群里。 而他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提起过一句。只是专注的的开车,视线集中在路面上,好像平安到家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温梦怔住了。 愣神的功夫里,手机从她松开的指间往下滑,磕在了膝盖上,造成一点轻微的响动。 啪。 “怎么了?”廖维鸣随口问。 温梦张了张嘴,话没吐出来,腿上的手机仍在响个不停。 曲哲:【速速回复,我要提前定饭馆了。】 “曲哲”拍了拍“廖维鸣”。 曲哲:【不回复就是默认会来,我数3-2-1。】 动静闹得太大,这下开车的人也看到了。 廖维鸣瞥了一眼手机,方向盘朝右打。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迅速驶出主道,拐进小巷子,“吱”的停在了路边。 随着车辆静止,空气也变得凝滞。 微妙的沉默蔓延开,直到廖维鸣问温梦:“你想去吗?” 温梦没有做声。 廖维鸣看过来,褐色的眼珠被落山前的太阳照得通透,像闪闪发亮的琥珀。 哪怕相处了这么多年,温梦有时候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注视。总觉得像是被叼住脖颈的猎物,上不来气似的。她不安的低下头,想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答复。 但廖维鸣没有接过手机,而是解开安全带,隔着中控台探身过来,吻上温梦。舌尖抵住她的上颚,用力吮吸湿润的轮廓。 最开始只是报复,报复爱人的沉默,好像这样亲密无间的吻就能化解心里所有的不安似的。 但他很快尝出了甜的味道。 太甜了,像结在雪上的枫糖。含在嘴里一阵子,就会化成蜜滋滋的糖浆,让人舍不得松口。 这个吻太深,氧气的来源都被攫取掉。除开口腔的刺激,剩余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被拉长,最后成了松散的一条。 会窒息的错觉让温梦觉得眼前发黑。她一度想推开廖维鸣,但犹豫了一下,手停住了,最后只是虚虚的环在对方的肩上。 很久之后,廖维鸣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