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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宜低头,看着她捏握在一起的手,“你吧……现在也敢把她的心思拿出来说了。” 载荷松开手抬头,眼睛有一些发红,“能怎么样了,杨供奉,您和我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像绣姑娘,刘知都,还有我们娘娘这样的人,您又见过几个呢。我都把这几年记在心里的道理丢了,毕竟主仆,她要好了,我才能好。” 杨嗣宜听这么一说,也是沉默。 良久,方开口道:“算了,我先去了,官家那边恐怕已经起身了。” 载荷弯了弯身,“好,那我与娘娘在明仁殿候着您。” “嗯。” 载荷走后,天边方蒙蒙的发亮,杨嗣宜忙回房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雨也渐小。杨嗣宜从福宁宫的侧门进去,一路路过先帝在时,刘先在福宁宫中的住处,想着如今明暗交错的局面,心中怅然,脚步踟蹰。 殿内的小宫女捧了水出来。 “杨供奉,您过来迟了,官家已经往垂拱去了。” 杨嗣宜一愣,“什么时辰了。” 宫人道:“时辰到是还没有到,不过,垂拱那边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杨嗣宜忙出福宁宫,转而往垂拱殿去。 雨水已经渐渐小了,天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来,东方的天边泛不出红色,只能显出无奈的青灰色。虽已四月,去岁的隆冬的寒冷,却像魔怔了一般,一直渗在每一个人蛰伏不起的血脉里,不过,此时东边的天,终于是挣扎着亮了起来。 杨嗣宜行到垂拱殿的长阶前,却见殿门紧闭,殿外,文武百官立候,他们都不敢打伞,朱红色的官服被雨水濡了个透,灰白色的汉白玉长阶与青灰色的天幕之间,点染着朱红血色。所有的人物与景物,似乎都隐忍着某种喑哑的嘶叫…… 杨嗣宜沉默地走上前去,百官们见他过来,纷纷聚拢上前。最前面的是程太师和胡相。 程太师已经行不稳当了,白庆年搀扶在旁,其余人各有各的狼狈,但此时,谁都顾不上这么多。 “杨供奉,里面是怎么回事……” 杨嗣宜抬头望了一眼殿门,殿中的灯火从雕龙纹的隔扇门中透出来,被细冷的雨水折射,反而给人以金碧辉煌的错觉。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这雨冷,大人们上了年纪,还是去偏殿候召,容奴婢先进去看看。” 众人听他这样说,便纷纷给退后给杨嗣宜让出一条道来。杨嗣宜放了伞,穿过窃窃私语地众人走到殿门前。 里面有隐隐的人声,不大,也听不清楚,却莫名地满含情绪,像滚水下的蒸笼,憋闷着一笼子烫热的热气,只有撩开一个缝隙,就会喷涌而出一般。 门前的内官见是杨嗣宜,也就都没有阻拦,退到一旁去了。 杨嗣宜却突然有一丝胆怯。 透过窗格雕缝,他看到了刘宪。伸出去的手,又迟疑地收了回来。他回过头去看站在长阶上的文武百官。人们也都仰头看着他,湿冷的空气几乎凝滞,每一个敏于情势的人都感觉到了背脊上诱发的寒凉。 杨嗣宜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徐牧抱臂立在殿门侧。殿内通明的灯火一下子倾斜出来,被徐牧的身体隔断,在湿润的地面铺出一块有缺口光片来。杨嗣宜回过头去。徐牧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杨供奉,官家传大臣们觐见。” 杨嗣宜的嘴角不自觉地被牵扯起来,眼睛也在寒跳。他稍稍侧过身子。 空荡荡的大殿里背身跪着的那个人,正是刘宪。 魏钊双手搭于膝上,低头沉默地坐在龙椅上,殿中焚的南海的崖香,虽已烧尽,但香气却渗入了木隙,又从木隙里反出来,老而厚重的味道,迎面扑向杨嗣宜,既而扑入雨中,与天地间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 视死如归。 “杨供奉,传旨啊……” 杨嗣宜愣在那里没有动,徐牧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内官。 小内官被他这么一看,吓得一个哆嗦,虽然上前牵长了喉咙宣见,声音却也是颤颤的。 长阶上立着的众人先是一愣,程太师与白庆年首先走了进去,走到殿门前,见到刘宪的背影,双双怔了怔。然而此时也不及问什么,后面的人跟着鱼贯而入,纷纷行过刘宪的身边。刘宪逼着眼睛,背脊并没有挺得很直,眉目轻垂,谦卑温顺,冷静自持,与往常毫无不同。 百官列定。 魏钊的手指颤了颤,手背上青筋凸暴。他没有看底下的人,缓缓他抬起一直手撑着额头,喉结处一上一下,凭着缓慢的吞咽,竭力平息着自己心头的情绪。 除了徐牧,没有谁知道,在这偌大的宫殿中,魏钊和刘宪两个人说了什么,自然也没有理解此时二人心中各自做下的抉择。魏钊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累过,面对跪在他面前的人,或者说面对血脉相连的骨rou兄弟,面对一个为他,魏殷绣,堂而皇之舍出来的性命,他再一次感觉到怯弱。 但这个怯弱和当年在长春宫,殷绣对他喊出“你的姓,如今救不了殷茹!”时的怯弱是不一样的,他越想越觉得针挣扎,手也就越握越紧。 “刘宪,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刘宪抬起头来,眼却没有睁开,他仰起头,迎面落下的灯光修饰着他精致俊秀的容颜,自从先帝死后,再也没有人从他身上看到过女人般的阴柔之美,他在这座人声鼎沸的大陈宫里,越活越安静,越活越把从前活色生香的生命消弭了个干净。“罪臣……不敢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