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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管家转达后,惊恐又心虚,急切的找到了一张相似的烂木头,放出了自己从拍卖行买回雅韵的消息。 谁知道,没几年林望归又来了。 他说了很多斫琴的技巧,说人就像古琴,树老心不老,十弦琴是千年乌木斫制,不可能损毁如此严重,他努力的证明自己是修复雅韵最佳人选。 他想亲自为沈聆修复雅韵。 可他越说,贝卢越害怕。 因为林望归懂琴,懂沈聆,懂遗音雅社。 这样的人只要碰一碰假琴,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就知道他是骗走了沈家的财物不肯归还! 贝卢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流泪,嘴巴微微张开,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钟应居高临下的看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唯有无止境的厌恶。 “师父告诉我,当初爷爷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见到你,更没机会见到雅韵。” “二十年前,爷爷是个毫无名气的斫琴师,师父也只是名声平平的演奏者。” “他们为了见到你,精于钻营,结交朋友,想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在遥远的中国不断的去询问来过音乐剧院,为你演奏过的音乐家——” “哈里森.贝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乐曲?” 远在钟应出生之前,早就有许多人为了一张琴付出数不尽的努力。 为了躺在病床上这个无耻可恶的老人,详细研究制定完美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不断练习。 从樊成云名声大振,到樊成云接二连三拒绝意大利音乐剧院邀约,都经过了精心的规划。 二十年、十四年、十年、五年。 有的人没法见到计划的结果,溘然辞世,有的人小心翼翼,砥砺前行。 他们都没有钟应眼前的贝卢幸运。 “贝卢,你快死了。你死了也见不到沈先生。” 钟应不介意周围诧异看他的贝卢亲属和医生护士,笑着祝福贝卢,“因为他会在天堂,而你会下地狱。” 贝卢眼睛震惊般眨了眨,流下了数串泪水,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医生护士敬业的围上去,紧张的检查他各项指数。 钟应退到一边,只听见呓语般断断续续的声音。 “原谅我,沈聆,原谅我,中国人……” 哈里森.贝卢要死了。 钟应没有丝毫怜悯。 他活得够久了,比任何人拥有雅韵的时间都要长。 但他永远不是沈聆的知音,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沈聆临终前的期望。 钟应站在病房,眼前是慌乱的白色,耳边是低声议论和啜泣。 他想到的,却是沈聆最后一篇日记。 那是沈聆的绝笔,也是沈聆的遗书—— “前线节节胜利,小叔荣升师长,继续在部队参与作战,不少人前来祝贺,又询问遗音雅社什么时候再做演出。” “可惜,遥远的意国,乘船需半月颠簸,我身体日渐虚弱,只盼快些好起来,亲自去寻雅韵。” “友人们去往美国,已五年有余,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寻到了视为性命般珍重的乐器。” “只望终有一日,我们皆能如愿归来,重聚于遗音雅社,再奏乐府佳音。”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第15章 钟应去了一趟医院, 贝卢情况加速恶化,莱恩显得十分高兴。 他不仅给出了贝卢的日记,还有一些贝卢小心保存的沈家资料。 钟应他们清点资料, 发现贝卢保存的全是沈聆的早期读物。 《乐府诗集》《神奇秘谱》《汉书》,一本本民国时期的线装书, 算不得什么珍贵古籍, 更不可能有沈聆的研究心得。 一箱一箱资料、日记搬进来, 堆满了酒店落脚的空隙。 钟应拿出一本随手翻看, 就见到了字里行间稚嫩的笔迹,足够证明写下这些注释的沈聆, 当时年岁不大。 他奇怪的问道:“虽然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但是里面全是中文, 字迹跟沈先生的也不一样, 贝卢为什么不放到博物馆去?直接说自己淘到的民国旧书好了。” 樊成云听了, 笑道:“也许是他自己留着想看的, 他认得沈先生写的中文。” 钟应诧异的看着师父。 他以为贝卢看不懂沈先生的书信,才会始终相信民国大使的翻译, 编造自欺欺人的故事。 此时却发现事实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钟应问道:“师父, 你怎么知道贝卢认得中文?” 樊成云走过去, 捡起贝卢的厚重日记,软封包绒的质地,纸页翻起来有哗哗响动。 “平时我和贝卢闲聊,提起的诗句、名曲, 他都不需要我特地再翻译解释。偶尔我送的古籍或者字画,他也都照常收下, 还能点评几句。” “如果他不懂中文, 应该是随时带着懂中文的翻译。” 樊成云想了想, 推测道,“至少,应该学过最简单的识字。” “至于沈先生的信……” 他捧着日记,盯着里面的意大利字句,长长叹息,“恐怕他也是反复品读,欺骗自己这是跨海友谊的证明,几十年过去,自己都信了。” 酒店房间安静,师徒两人各坐一边,慢慢翻看莱恩送来的东西。 十弦琴端正摆放在靠窗的位置,安静的聆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沐浴着意大利耀眼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