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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暂时休战时互送质子,送我一个过去,能换燕云山下三年的太平,再说了蛮真王也算是我外祖父,那些个臭文官想都没想就上书把我扔那儿,那时候我才六岁。” “蛮真人不是痛恨周朝人么?他们把你送去,难道不会担心你受欺负?”陆玖听着他轻描淡写地陈述过往,有些惊诧。 江殷切了一声,冷笑:“他们才不管我的死活。” “那…你在蛮真会不会受欺负?” “会啊!怎么不会?蛮真的那些小孩儿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比何羡愚还壮。明明都是六岁,长得比我都高,蓝眼睛,金头发,说的一堆鸟语。他们看我是个黑头发的中原人,就追着我打。”江殷笑起来。 “然后呢?”陆玖听见他的陈述,不觉有些心惊rou跳。 “然后,哼哼。”江殷的脸上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扬起拳头。 “当然就是对打啊,往死里揍他们!那些蛮真小孩儿看着一根铁柱似的,其实就跟那绣花针一样,折一下,啪就断了!后来他们被我打服帖了,看见我都要绕道走。” 陆玖听着他说,忍不住了然的一笑:“……难怪。” 难怪这个人能用拳头就绝不好好说话。 原来,是在蛮真养出来的习惯。 看着他脸上骄傲的笑意,她也忍不住地轻轻笑了一下。 “你这人真怪。”她道,“明明是不好的事情,你怎么还能说得这么高兴?” “孔子曰,高兴是一日,不高兴也是一日,明日复明日,何故要记着不高兴的事过日子?”江殷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 “孔子可没说过这话。”陆玖无奈。 “我瞎编的。”江殷悠然道,“别不开心啊,人生在世总要多记些好事,我要是总记着那些不快的事情,我早就不活了。” 人生在世总要多记些好事。 陆玖将江殷的这句话放在心里品味了一遍,却是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她的人生十五年,好像总是在执着一些不好的事情:柳姨娘的疏远、身份的尴尬、与生身父母的隔阂…… 尤其,在经历了上京的那个“前世之梦”后,她更是觉得似乎所有人都曾亏欠于她,她是个不幸的人。 但其实她身边仍旧留存着一些美好:比如慈爱的祖母华阳长公主,比如忠诚可靠的侍女风莲,比如这辈子推掉了与江炜不幸的婚事…… 她也有值得纪念的美好事物。 看着江殷明朗耀眼的笑容,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一个人是如何在众人异样眼光里成长起来的。 一个自小无父母呵护、被扔去敌国充当了三年质子,身边的人总是对他恶言相向,但他却从不把那些仇视他的人放在眼里。 陆玖有些怀疑,独自孤寂地在益州长大的这些年,她用冷漠来包裹自己,就真的能保护自己吗? 或者,她其实应该像江殷一般,忽视掉某些令她不快的东西,袒露心扉去对待值得的美好。 夕阳西下,残血般的光芒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江殷紧紧地拽着她衣袖的一角,只身领着她穿过宣平侯府院墙外那一条幽暗、深长、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小巷。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点明亮的光。 陆玖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明晃晃的光亮,下意识用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放下遮挡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出了那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她的眼前,是夜幕下的大周京师凤鸣府。 华灯初上,夜色里的城池被三千明灯照亮。 江殷站在她身前,身影镶嵌在重重柔和的灯影里。 他拽着她的衣袖,没有更多介越的动作,笑容爽朗:“前面人多,你可要抓紧我。” 远处烟火炸响,陆玖乌沉瞳仁内一瞬被色彩点燃。 她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微然点头:“好。” 江殷冲着她笑,而后转过身,牵紧了她的衣袖,带着她走近涌流的人群之中。 * 凤鸣府夜市之繁盛并非空xue来风。 自福善街一路往南穿过御街,天色暮沉,举目灯火璀璨。 仰头,烟花骤然升空炸裂出各色花纹,在雕甍华栋之上的层层琉璃瓦投下斑斓的光影。 峻桷层榱之上,仕女公子们凭栏展扇,相伴在丝竹之中风雅谈笑;柳陌衙道两旁,姑娘们打着团扇说笑擦肩而过,绮罗飘香;夹道商铺大开,客者络绎不绝,雇主红光满面迎来送往。 御街明灯三千,繁乱的重重光影曜目,仔细看时能发现远处的天际有孔明灯升起,在夜空中宛若萤火微微。 烟火味伴着人情和美,一切都令陆玖无法挪开视线,只觉得自己好似进入了华胥之国一般。 八方争凑,盛世气象,不外乎此。 陆玖是头次独自出门,没有人在旁时时关注,她只觉得浑身松快,如同一只在笼中拘束多时的鸟儿返回旧林。 往前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盏红灯笼,灯纸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 陆玖心下一惊,抚着胸口往后微微退一步,就见有人将灯一提,灯后温柔的光影里出现一张少年笑容。 江殷提灯映她面容,就见到光影之下她眼底跳动着晶莹的光点,一双眼睛犹如暗夜之中的稀世宝石。 他提灯的手顿住,看着她一时有些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