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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春酒(美食) 第12节

    小贩脸上微微有点失望,不过立即换上笑脸。多大的客儿都是主嘛。

    糖壳儿咬在嘴里“咯吱咯吱”脆响,夹杂着圆丢丢囫囵一个山楂的酸涩。她满意地点头,还得是整个的好吃,拍扁的山楂就太过甜腻了。

    她之前也动过卖冰糖葫芦的心思,其中精髓在于一个“蘸”字。大糖峰得是冰凌一样透亮,可惜现在还是夏天,不然外面裹的脆壳还能更厚一些。

    嚼完这串冰糖葫芦,还有些意犹未尽。

    林绣推着破车往回走。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扑进小屋的温暖与明亮,然后烧一盆热热的洗脚水,躺在小床上裹紧薄被,做个盛京连锁大饭庄的美梦。

    快到巷子口了,前面聚集起好多人议论纷纷。

    林绣戳戳一个胖胖的妇人,“阿婶,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叹一口气,可惜道,“不知谁家房子塌了。”

    人生真是难测,她附和着点点头,“这样啊”

    突然间奇异的念头浮上脑海,她听见自己的上下牙齿“咯”的一声碰撞,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推开人群冲出去,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坐在断壁残垣前抹眼泪,抱着臂像只受伤的小兽。

    林绣眼睑颤了下,按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都看了遍,并没有外伤。

    “褚钰呢,他有没有事?”

    “哥哥去找你了。”阿蛮使劲摇头,哭得一抽一抽。

    没事就好,她努力牵了牵嘴角。看着一地的碎砖乱瓦,只觉荒谬。中午时架在院子里的那口大铁锅才刚烙完饼,还没来得及洗,一院都飘着油脂的香。灶台边的节瓜和圆茄早切好了大块,只等晚上炒了吃。

    褚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悄然绕到她身边。手臂上擦破块皮,伤口灰青,只差鲜血淋漓。

    “阿姐,我们好像没有家了。”

    林绣抬起头,他唇色苍白,眼里的光一点点灰暗下去。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很新奇的比喻,写人眼中的灰颓如几十层高楼瞬间坍塌。原来并不是一瞬间,楼一层层塌下去,人只能站在原地束手无策。

    林绣哑然。她别开脸,仰头看着太阳缓慢坠沉下去,徒留破碎的霞光。

    手心里攥着的一兜铜板还带着湿热的体温,本来马上就能攒够钱好好修缮一下的。

    “林来福呢?”

    阿蛮抹一把泪,把身后的白猫抱给她。林来福乖乖缩着头,躺在她臂弯里,任由一下下地顺着毛。

    天空明明极燥热压抑,却似有潮湿的雾袭来,脸上摸起来一手湿。原来风雨欲来时,无处止歇,浮萍也无可回避。

    林绣默了一会,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我们走吧。”

    阿蛮仰头看她,用力地点点头。阿姐的眼神在阳光下仍是平静无波,那么的可以信服。

    斜阳将坠,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像个细瘦的“山”字。

    褚钰紧抿着唇跟上去,悄悄问她,“阿姐,我们真的有地方可去吗?”

    林绣往前走着,没有答话。

    第11章 火盆烤洋芋   火光红软,香气纡郁。洋芋

    耕者荷锄归家,走贩挑担而回,城内各家各户都飘出了饭香。

    林绣思来想去,决定先去“老地方”凑合一晚,再做打算。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城郊泥土小道上,周围寂籁无声,偶有寒鸦惊起。

    “吱呀”推开门,城隍庙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香炉里燃着幽幽一苗火。林绣给自己壮胆,前几天还在这施粥,不怕不怕。

    只是走了几步,总感觉前方夜色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动。林绣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褚钰抄起根木棍紧赶几步,走在她身前。

    “可是林姑娘和两个娃娃?”黑暗里传来苍老而缓和的声音。

    林绣长舒了口气。

    “嘿,老爷子。”褚钰扔了木棍跑上前去,阿蛮也笑起来。

    “你们不是搬到移观桥了吗?难不成记挂我老头子才跑回来?”算命的刘瞎子揉揉眼睛,一把揽过两个小孩。

    许是常在厨房,林姑娘的身上有种类似熟稻的香气,不消走近就能认出来。

    “去你的,”林绣笑着想往他身上擂一拳,只是无处落手。怕把老头捶散架了,她又悻悻收回手。

    一天紧绷的弦在此刻终于放松下来。

    “房子塌了,过来暂住几日。”

    极沉重一件事,被她轻飘飘几个字说出来,有种这是来郊外露营的错觉。

    刘瞎子知道她的脾气,只低低地叹了口气,摸索着划亮油灯。

    微小的火苗上蹿下跳,似乎不想拘于小小的灯盏,一下子将破庙照得亮堂而温暖。

    他缓缓摇摇头,收拾起算命的旗子和小桌,“我要回家吃饭啦,水壶和柴堆就给你们留下。”

    林绣有些羡慕。老头在城南处有一居所,不大,但和老妻二人住也足够。

    把老头送出去,东西则很不客气地全盘收下。

    她的银钱随身装在荷包里,这算是唯一的幸运了。把荷包交给褚钰,细细嘱咐一番。去找相熟的泥瓦匠,若还能剩下一点,就买几个山芋回来。

    记忆里后院有口老井,只是不知现在还出不出水。林绣提了油灯摸到后院,虽然被草枝枯叶覆盖着,揭开井窖,小心翼翼地避开杂草尘泥,倒也能汲上来桶水。

    不出一会,褚钰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背上负着满筠笼洋芋,居然还有壶酒。

    行军水壶一样的酒囊里装了半壶,这种农家自酿的酒最便宜,度数却很高。她仰头饮了一口,只觉辛辣刺激,气味极大,身子都暖起来。

    筐里的洋芋全部倒出来,铺了一地。颗颗黄皮,只是样子难看些。有的大如蹲鸱,有的只拳头般大小,均是麻麻赖赖,裹着厚泥。

    林绣接了井水大致搓净上面的泥。铁箸拨出带着火星的炭灰,丢进洋芋去等着余温将其焖熟。

    洋芋皮薄,用明火烧一会就糊了,需得用暗火的热气慢烘。炭灰黑魆魆的,洋芋深藏其中,只能勾勒出一个圆滚饱满的形状。

    明明烤得半生不熟,却飘出些极香甜的味道,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铁皮汽油桶里一字排开的烤红薯。也是大小不一,不过个个都吱吱流蜜,析出的糖分被火烤的焦黑,分外勾人。

    火没方才那么旺了,林绣折两捆树枝丢进去,又拨了拨灰。

    照工匠所言,夯砖筑房、垒石为墙怎么也得半个月。而且重修费用不菲,这一荷包银子估摸着都得添进去。一夜回到穿书前,她不免十分头痛。接下来的日子就得重新盘算该怎么过,开店计划又要无限期推迟。

    阿蛮自告奋勇去拾些柴禾,林绣放心不过,让褚钰也跟了去。又嘱咐着,“快些回来吃烤山芋。”

    月光咸而凉,从小窗投进庙里,像撒下把盐霜。

    林绣往火堆旁坐得更近了些。没想到郊外破庙夜晚这么冷,她穿的还是白天的夏衣。风挤进破窗,吹得新糊的窗纸呼呼作响,让她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

    这姿态实在不雅,还好没有别人。

    从后院里摘了把金银花,她挑了嫩芽投进滚水中,等着水再次煮开。小壶里散发出金银花独有的清香,甜中带着点生涩。

    身后传来推门声。

    “你们怎么这么快?”林绣笑着回头。

    江霁容被这笑晃了下眼,“林姑娘?”

    这声音清亮而熟悉,林绣也愣住了。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又觉得不太礼貌。

    江霁容倒是先开口解释着。他从郊外回城,看这久无人住的破庙映着火光,怕是走水,才进来看一看。

    “三更半夜的,林姑娘怎独自在外?”

    林绣笑笑,把那番说辞原原本本地又讲了一遍。她的语气不像在说房子塌了,倒像是出门走亲戚般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江霁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向来不愿也不必言出锦绣,现在想找出些安慰的漂亮话,一时却觉得头脑空空。

    “不过只消半个月就能修好了,在这庙里住几天倒也有滋有味。”

    林姑娘一副冷静的样子不像逞强,听她所说还有两个同伴互相照拂。江霁容放下心来,正想告辞离开。

    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由铁箸夹着递到他面前。

    江霁容抬头,她眼里漾着笑意,露出齐生生的白牙,“江大人要吃吃看吗?很香的。”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成了个“好”字。

    火光乱舞,把他们俩的脸都映得亮堂。屋外水声滴答,倒是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气氛有点冷淡,林绣努力打破这尴尬,开始没话找话,“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句诗来,不知江大人能不能猜出来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知。江霁容四顾一望,破庙呼呼漏着风,窗外草丛里蛩虫鸣响,乌鸦惊掠而飞,叫声渗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轻松甚至愉悦的,“三径松风常放鹤”

    “一帘谷雨自煎茶。”林绣端起茶壶倒了两杯金银花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江霁容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目光一凝,一点儿觉不出好笑来。庙外水坑溅着泥,庙内除了这堆火再无温暖的东西。

    “是不是很贴切?”

    他接过水,沉默着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

    火光红软,香气纡郁。

    林绣半倚在草垫子上,舒服地眯起眼。

    何如煨芋火,她从灰堆里扒拉出这“烫手山芋”,早已迫不及待了。掀开烤焦的外皮,洋芋的香气可和记忆里的烤红薯相提并论。

    “江大人,你不觉得烤出来的洋芋要比蒸或者煮的都好吃吗?”林绣想起之前学过的,高温下还原糖与氨基酸发生美拉德反应,独有种丰富的香气。

    过去连着的灾年让唯一的食物只剩洋芋,甚至有人把洋芋叶子也煮熟,嚼不烂就囫囵吞下。如今京中但凡条件中等的人家,都对洋芋避之不及,更别提蒸着或煮了吃。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手中的烤洋芋凉了些,他撕开外皮,吹了几口小心地咬下。洋芋烧得粉粉面面,并不是想象中寡而无味的。

    瓤软稀烂,黄白细腻,有点淡淡的咸。

    林绣拍拍炭灰,晾了一会仍是烫手,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她撕着皮,扣去焦黑的部分,很为自己的学识得意,连苏东坡先生还吃玉糁羹呢。一边吃又略有些遗憾,要是有辣椒面就更美了。

    一个洋芋才吃了一半,已经满手皆是。刚想往衣服上蹭蹭,面前多了方白帕。江霁容吃得很快,除了捏着芋头的手指外,手心仍很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