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虚假
从国王驾崩到举行葬礼,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对大多数人而言,葬礼,不过就是一场仪式,既然如此,又何必流下那不值钱的眼泪呢? 葬礼就要结束,安菲尔看着棺木渐渐被黄土掩埋,我走上前,以子女的身份,向里面投了一支白玫瑰。那朵白玫瑰和棺木里的老国王一起沉眠于地底。 走之前,我转身看了一眼墓地,墓碑上的铭文有一句是:一个称职的国王。 安息吧,父亲,或者说,国王陛下。 前几日还威风凛凛,坐在王位上的父亲,此时却安静的躺在棺木里。 安静的在一旁凝视着躺在棺木里的父亲,原来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认真的看看他。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头发也花白大半。 突然觉得有些可悲,辉煌一世,最后却是以被毒死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恐怕这毒,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做的吧。 随后目光转向大王子,下一个,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乔安娜看着这个往日充满威严的父亲,此时竟然显得那么和蔼,鼻头不禁一酸,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拿着白玫瑰上前。 将玫瑰轻轻放在他的身旁,附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 “女儿先走了,保佑女儿吧”随后在他额头亲吻一下,转身离去。 出了墓室,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便向着宫门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在塔琳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时竟有些不舍。回头看了看这王宫。 下一个怕是自己了吧,这权利他们想要便给他们吧。 随后马车向着宫门,呼啸而去。 特蒂丝 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却是一位称职的国王。 人垂眸将手中代表追思的白玫瑰庄重的投进了老国王的棺木中,却在恍然中瞥见老人唇上那一抹不正常的颜色。 她听过宫中的人说过,父王的身体明明可以撑过这年,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便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不过脸上流下了清泪。 那么,是谁做的呢。 塔楼的铜钟鸣响悲哀的祷告,在教堂修女们完成对国王最后的祈祷,带着棺材的队伍便前往了墓地,天空昏沉沉的,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这倒是衬得墓地芳草如茵的景象凄凉无比。 克莱尔身着典礼时才会穿上的黑裙,尽管没有特意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总会让人误认为是哪个家族的小姐,但腰间的刺剑又让人忌惮几分,独自伫立在二公主身旁,看着即将封馆的国王,瞥见了那嘴角的一抹异样。 “啧……”阴风迎面吹来,黑色的裙摆随风舞动,飘散的金发微微荡起,低头给予这位国王最后的敬意,在他生前并没有真正见过他一面,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 公主们献上自己的白玫瑰,自家二公主留下了不知是真是假的清泪,瞥了眼一旁穿着大衣的王子,衣领下的笑容无法掩饰。 风又一阵吹来,耳梢间呼呼响过,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真冷……” 秋叶从枝头滑落,零碎地落在泥土之中。自己用坎肩裹紧全身,注视着教堂中死去的国王陛下。不由打了个寒颤。阿吉仰起头,迦寺眨动着如一汪深泓的大眼。抖动着胡须贴近自己。 它不会知道的。它的主人并非身体寒冷,而是心寒。白色的烛光摇曳,穿着黑色道袍被叫做修女的女性们唱起了灵歌。自己半跪,用单手抚住自己的左胸,缓缓地用本民族的方式行了一个礼。揪着阿吉的耳朵立于一旁,看着那些皇族后裔的悼念礼。 这就是大王子,从自己的裹纱之中看到了他张扬着年轻气息的一头红发,挂着勋章的上衣,衬着及地的披风。不失威严。和自己民族的服饰不太一样,于是不多作评价了。抚摸着阿吉的脑袋,不经意间看到教堂的鸽子腾空飞起,拍打翅膀不知要去何方。一尾白羽缓缓落下,自己俯下身子捡起。 “铛——铛——” 预示着葬礼即将结束的钟声已然敲响。葬礼最后一步,皇室全体成员上前行礼,为国王送终。 “白色的玫瑰吊唁死者,是这个国家隆重高贵的礼节。” 看到死去的老国王的遗体的皇室成员们神色各有千秋,让我不禁感叹人心之险恶。 毒杀老国王的真正凶手此刻也不再遮掩自己深藏于眼底的野心与贪婪,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禁让二公主身边的克莱尔惊讶不已。 大皇子并没有妥善处理老国王的遗体,这导致在葬礼上靠近老国王的大公主对老国王的死因了然于胸,也使其他公主心生疑惑。 无论是那个英明一世曾经所向披靡的国王殿下啊,还是那个风烛残年的可怜的白发苍苍的老人,终究是陪伴着闪烁的珍宝与无尽的荣耀长眠于地下,和潮湿的泥土相伴。 “这一点倒是和以往其他国王一样。” 国王征战一生,为这个国家创造无线的辉煌与荣耀,忽略了亲情与家人,于是最终却死在自己最亲密的子女手中。 “该说他是可悲还是自作自受呢?” 封棺大典的钟声敲响了。 许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黑猫少女出现在了祭祀的高台上。少女在上台的一瞬间隐去了猫耳和猫尾,此时的她与人类形同无异。 黑猫终于在这重要的日子里化作了人形。少女一席黑色长裙,手捧象征着和平的白鸽,白鸽展翅高飞,飞向远方。朝一望无际的天边望去,入秋的萧瑟让参加祭奠的人不禁心生寒意。 棺口被人慢慢的合盖。 天使唱诗班的歌声在这时响起,除了黑猫少女仍然站立在棺材前,人们一同跪下祈祷国王的魂灵可以顺利升入人们所信仰的天堂。 从建国一来,每个国王的葬礼都由黑猫来主持,在主持的同时,还会宣布国王的权力暂时由谁接管,按照平常来说是由长子长女继承。 “不好了!大公主出宫跑了!” 宫女焦急的前来报信。 台下的贵族议论纷纷,鹊声四起。 “安静!” 我明白大公主已经对杀害大国王的凶手了然于胸,再不快离开,下一个为这场争斗开幕作为献祭的就是她。 “接下来,我宣布,国王的权力暂时由大皇子继承!” 我说。 此消息一出,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如果没有大公主来分权,那大皇子目前在全国无一匹敌。 但是权力也只是暂时的,还需要让其他皇室打消争权的野心。 大皇子会怎么做呢? “这次,也自然是一步险棋。” 王权的暂时拥有者是大皇兄,大皇姐的离开让大皇兄几乎稳坐王位,其他姐妹也没有动作,安菲尔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大皇姐的离开似乎预示了什么,按理,大皇兄和大皇姐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人选,如今大皇姐在老国王的葬礼结束以后仓皇逃离,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也不信。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皇姐发现了老国王死亡的真相。 在葬礼的时候,相信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老国王的异样,只是大皇姐第一个发现了真相而已。或许,下一个为这场夺权战献出生命的就会是自己,大皇姐的离开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权力和地位的面前,亲情根本算不得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不过就是踩着别人的血骨得到的身份,有什么可稀罕的? 葬礼结束,送别的礼赞也唱尽了。时尽黄昏,阿尔伯特搁下笔极目远望至无主的孤堡。为了表达对尸骨未寒的先王的尊重,更是提防于王宫内潜在的危险,这段时间自己并不会也不该贸然搬入国王礼卧。 吃相太难看了不是吗。 书桌摊着的羊皮纸上墨迹还未干透,圆润漂亮的花体字细细密密勾勒出充斥着虚伪迂腐皇家公文。 “我对于大公主的突然离去表示非常震惊与不解,并十分盼望她的归来。我们本可以一同治理国家,而有她的辅佐,相信我们的国家会发展得更加繁荣昌盛,也能更快地从先王仙逝的悲痛中走出……” 絮叨而花哨的文字,却足以哄骗偏远地区的百姓。不过若是窥探提笔人真正的内心?那不过就是——将你们的大公主给我找回来,然后我将杀死她。 我痛恨一切不在我掌控之中的势力,潜在的威胁。 抬手揉了揉眉间,起身侧立于窗前。正当半边天空被黑夜笼罩,葬礼上那位黑裙少女所言再次浮现于自己脑海中,如同定心丸一样平复了心中的躁动不安。 拥有实权吗……这感觉真是让人愉悦。 重新收拾起好心情,思路也变得清明起来了。一手抚上嘴唇,倏然想起此前有一位异邦皇子貌似游历经过本国,与父亲会面后于此短暂停留。 啊,说起来,他好像也参加了葬礼吧。 那么就愈加名正言顺了。父亲生前的知交……吗?这个名号可抵得上好多东西。就比如它应有的价值是,开一场接待异域皇族的宴会,顺带着复习一下父亲生前的荣光,什么的。 又能再见到自己的弟弟meimei了啊…这不是很好吗? “那位皇子在本国应该有寓所吧?递拜帖吧。” “可以开始准备宴会了,贵族就是喜欢宴会。”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但是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星沐听说过几天宫中要举行一场宴会。 “宴会吗?刚,刚死人就办宴会吗?真,真吉利。” 来自某不知名小姐。 “嗤。” 我对此嗤之以鼻,为了贵族们的开心和支持,王室那群家伙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这次宴会,大王子打着冲淡老国王去世的哀伤以及欢迎一位来自东方的异族王子的名义。是的,就是之前我提到的东方使臣——迦寺。 呵,真亏他干的出来,杀人凶手杀完人事后要被杀死的人灵魂安息,真是好笑。 干脆给老国王趁机办一个安魂典礼如何? 那些贵族们信奉神的存在,相信天堂能使老国王安息,顺便,也可以骗取一大批人民,稳固他们心中王室的形象。 不管怎么说,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 宴会还是由我主持,不知道这次宴会又有什么乐子可以看,王室的各位成员都在做不同的事情。 大公主自从逃出宫后至今下落不明,安零那家伙不知道又去哪里游山玩水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回来,至于四皇子,至今还默默无闻的藏在角落里,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暂时没有什么反叛倾向,我想,应该是卧虎藏龙吧。 我相信这次宴会,可以说是安魂大典是有积极影响的。这有助于皇室在民间竖立威信,这也是大皇子收拢人才,上任立功的好机会。 也许这次宴会后,大皇子可以给贵族乃至百姓们留下英明神武,理智果断的好印象。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 迦寺卧在榻上闭目养神,桑松叩门递上一封带着孔雀羽毛的请帖。有关于自己的欢迎宴会?用指把垂发别到耳后,坐起垂眸轻声读着。是大王子的书信。怎么能不去呢。自己反倒是要感谢他们的馈宴。手抚上他的字迹,暗自感叹道真为隽秀。似乎还想见识一下自己的舞蹈功底。仔细将信叠好,放在桌上。起身叫桑松替自己更衣。阿吉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从床榻上翻下,舔着舌头跟了过来。 穿上了在自己国家时举行宴会的华服,白色轻纱一直拖到脚后。首饰泠泠作响,画了眼线更显得带上了一层西域的神秘。锁骨突兀,腰肢纤细。颇有自己母亲的沙漠艳葩的风情。桑松说去宴会必须要穿上鞋子,于是伸出脚来,任凭白色的绢鞋轻轻落在自己的足上。阿吉也洗了个干干净净。带上了宝石项圈,摇头晃脑。由桑松牵着,看上去心情不错。 由王宫侍卫带着,推开了宴会的大门。欧洲贵族的起身鼓掌声让自己有些应接不暇。咬着唇朝他们摆了摆手。受邀和大王子一起坐了。阿吉由王宫卫士看着。蹲在地上对着rou食流口水。 “感谢您的款待”举起红酒杯,笑意盈盈。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宛如一潭沙漠清泉,把他满满当当整个人盛在里面。优雅碰了杯,小心抿下一点。桑松在举行宴会的广场外和下人们一起搬着木材。 “请您随我来,招魂舞要开始了。” 迦寺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王子殿下会满意的。” 迈开步子走了出去,阿吉也摇着尾跟在身后。不乏年轻的活力,又有着王室的良好教养。脱去外衫交给了桑松,从他手里接过了铃鼓。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桑松点燃了火炬,隔着距离吸气。缓缓蹲下。呼的喷出火来。将木材点燃。自己将铃鼓举过头顶,顶着酒碗。小幅度地摆动着。绕着圈子挪动脚步,铃鼓和自己的首饰发出清悦的响动,衣衫上的纱织隔着火光在飞中飘动。自己携带的随从们坐在自己国家的织毯上弹拨着民族乐器。他们背后的骆驼抖动驼铃。喷着响鼻。 陶罐里面的蟒蛇也禁不住露出脑袋用鳞片击打节拍。阿吉也前爪扑地,摇着硕头。自己转过头来,碗看似要脱落,却稳稳当当停在头顶。铃鼓在自己手中摇动,经过那些欧洲贵族的耳边,轻快似是捕捉不到的飞鸟。似乎听到了一些年老的大臣夸赞自己舞蹈如自己的母后一样。是沙漠的艳葩。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足尖点地,快速旋转着,踝铃从袍角看去,时隐时现。 “桑松。”经过他身边时,快速褪去了自己的绢鞋。一跃踩上火光熊熊的木材,香雾蓬蓬。 抬起一只脚来,抖动踝铃,每走一步都是一阵烟气。敲打着铃鼓,闭眼祷告。就这样在木材上跳起了诡异的舞蹈。模仿着凶恶的食人大蛇,又模仿着那些哭喊着的怨灵经过guntang大柱子被烤焦的悲剧。是自己信仰的宗教里面的九重天地狱。四肢颤抖,铃鼓却不停止敲响。 正当宴会开始时,贵族们到场得差也不多。那位最特殊的客人也来了。 “致我们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致在坐的我们的兄弟姐妹。” 阿尔伯特笑意不达眼底然而开口声音仍是爽朗自信,一如画本中描绘的壮志凌云的年轻君主。满堂宾客开始鼓掌,自己也倚着上座扶手撑起身子向人遥遥敬酒。 吩咐使者将他领至身侧座位,躬身为他斟了一杯红酒。于是起身时略一抬头便正巧对上他那双好看的一泓清泉般的眸子——比手中华美银器还要璀璨似的。微愣一下,视线对接不过几秒便匆匆移开了目光转而浅酌一口琼浆以掩饰自认为的失态。 “我可是很期待呢,殿下的舞姿。” 起身随着他抚掌笑道。这倒是句真话,毕竟人对未知的美总能展示出极大的热忱,而楼兰沙漠——这不就是神秘诡谲的代名词吗。 但是所谓招魂? 带着一丝嘲弄微微摇了摇头。我不会相信那种东西的。 异域皇子的舞姿的确美艳。即使身为男子,他的舞蹈却比以往见过任何舞姬更加动人,带上了蛊惑众生的味道。绸舞,铃响,雾气萦绕,火光蹁跹,异国的香薰刺激着自己的感官。甚至于一伸手触碰那轻纱,就有了登上极乐国的错觉。 若不冠上所谓招魂舞的称呼,此真是以多少珍奇珠宝也难换的,最好的诗人也无法描述确切的蛊惑之舞。 雾气越来越浓了,雾里的人只是剪出了一抹轮廓,雾外的人伸长脖子想要窥探神明的真容。 蓦地一道苍蓝色的光闪现,旋即所有摇曳的火焰都暗了一暗,雾气层层叠叠中,托举出的是那个沉默而威严的亡灵。 是他。宛若一瞬间被人死死扼住咽喉一般,声带嘶哑到发不出声音来。瞳孔蓦地缩小成了一点,伪装精致的假笑面具因为过度震惊和一瞬间席卷来的罪恶感和恐惧而碎裂了。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着穹顶耸立的亡魂,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喉结,发现自己无法吐出任何言语来。 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去死吗! 双手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发软,以至持于左手的银酒杯因无力支撑而缓缓倾斜,杯中佳酿悉数泼于洁白的丝绸衬衫上。 于是终于被腹上一片湿凉惊醒,又兴许是渐趋渐近的铃响提醒着幻梦的结束,终于从方才那片浑浑噩噩的状态逃脱出来。然而嘴唇仍止不住颤抖,低头瞥见衬衫上越晕越开的红色痕迹,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得可以,于是颤抖着放下酒杯伸单手撑住了头。脸上带了些许惊慌无措,但更多的是黑泥般翻滚的恶意。目露凶光,牙齿被咬得嘎吱作响;仍在战栗的手缓缓抚过指上佩着的蓝宝石戒指,面容因为暴怒、震惊于惶恐而扭曲得几近恶鬼。 然而决不能让在坐贵族看到自己这幅模样。轻颤着长出一口气缓缓抬头,开口声色就像一尾脱水的鱼。 “这……这真是前所未见之事…太令人震惊了……竟然,竟然得以再见到父皇之荣光……” 人们都惊讶且注目于先帝沉默的亡魂,且开始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庆幸于刚刚那副模样应该没有被很多人睹到,随即柔若无骨一样陷进座椅中,衬衫的背后、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湿。 然而双手仍然没有停止颤抖。这双研磨、递送过无数次毒药的双手啊,拜托你稍微停下来一会儿吧。 不知不觉攥紧了擦汗的手帕,眼中溢满了令人胆寒的阴鸷。 安菲尔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自己从来都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此时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微微有些吃惊,真的是老国王还魂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余光中看到慌乱失措的大皇兄,忽然之间就对一些隐晦的事情有了猜测,或者说,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