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他心里所想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地给姜思昱传音套话:“我以为风澈这个名字只在我们风家是个禁忌,没想到在姜家也是。他可真是十恶不赦,几乎把我风家灭门不说,竟什么时候得罪了姜家?” 姜思昱凑过来,他心思不深,为人也简单,见风澈问,自然轻而易举地被套出了话。 他叹了口气,低低传音:“风兄,你不知道,风澈当年死后当日,少主在和大部队归去的途中,失踪了。” 他神神秘秘地提醒道:“你也听说过吧?风澈生前还修习咒法,被天道诛杀之时给所有与他交好之人下了咒,虽说他天资卓越,至今还有很多人崇拜他绝对的实力,但是不得不说,这件事上他真是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风澈面无表情,被人当面骂可还行?再说他什么时候修习咒法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仔细想想,既然说是所有和自己交好的人,那肯定不只是姜临一个人身上应验了。这么说既然姜临当年中咒了,楚家那傻小子不会也中咒了吧? 他适当地表示对风澈此举的厌恶,一点没有骂自己的自觉,什么恶心的词都用上了,骂得姜思昱都觉得他和风澈有血海深仇之后,他戳戳姜思昱让他接着说。 “当年叔叔还不是姜家少主,只是个修为浅薄但身份高的弟子罢了。不过家主对他很重视,毕竟是兄长的遗孤,姜家费力找回的,不能就这么失踪了。 于是姜家开始四处搜寻叔叔的踪迹。 这一搜,便是十年。” 风澈愣了一下:“姜……少主失踪了十年?” 姜思昱点点头,表情愤愤不平:“后来家主实在被逼急了,花重金请风家现任门主破例出手卜算,才知道他究竟去干什么了。” 季知秋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加入了传音频道里:“卜算了也没有用,只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不知晓方位,最后还是少主自己回来的。要我说风家那风瑾和风澈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姜思昱瞪了他一眼,拽过风澈接着说。 “据说是为了去寻风澈的残魂。 可能是风澈知道自己会魂飞魄散,希望通过下咒的方式让少主给他寻回一线生机。” 姜思昱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不想想他这么做会让少主经受些什么!少主回来时失魂落魄,满身是血,捧着一块石头一直念叨着风澈的名字,谁碰都不行,像是魇住了一样。”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少主才恢复了神智, 家主在给少主疗伤的时候,才发现风澈死前在少主身上下了咒!而且只要提及这个名字就会咒发,邪门的很。” “因此‘风澈’这个词在姜家就成了禁忌,谁也不能提起。” 风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姜临身上如果真的有咒的话,也断不可能是他下的。难道姬水月死前真的给他亲近的人下了咒?可她是怎么知道他和姜临的关系的? 他当年踏入姬家之后,斩断了所有人际关系,姬水月就算是查也只会查到他的家人。 关键是,姜临中咒,为何会去寻他的残魂? 他发顶的“尘念”散发着灼热感,跟随主人的心念,“尘念”适当地表达了存在感。 那窃人魂魄之人身份成迷。这一切会不会和复活他的人有关? 姜思昱撇嘴:“这咒就像跗骨之蛆一样,叔叔就记得风澈的好,每次家主解咒不成,破口大骂风澈阴险的鳖孙的时候,他都为风澈辩解,说不是他下的,只是没人信就得了。” 季知秋冷笑:“依我看下咒的是个鳖孙没错,但不一定是风澈吧。” 姜思昱不乐意了,狂翻白眼:“你怎么这么向着风澈,他是你爹呀?” 季知秋回敬他一个白眼:“都是野史写的,你又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你凭什么断言那是真的?” 风澈心想季知秋这孩子还挺明事理。 他心不在焉地劝了劝马上要打架的俩人,看着姜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姜临已经认出了他,全程并没有咒发的迹象,如果说此时那咒法依旧在他身上,风澈总觉得这事儿和姜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家主姜疏怀,能有那么好心?什么苦寻姜临十载,什么一心为姜临解咒,什么禁止整个姜家提起风澈的名字……一切的一切,他半个字都不信。 少年时,他有幸见过姜疏怀的嘴脸,将他对兄长的嫉妒全施加在了姜临身上,天天巴不得姜临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还有他那一堆子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可他们苦心经营一个秘密,甚至维持着兄友弟恭,叔慈侄孝的假象,为此姜临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风澈一时不知道他该怎么问姜临这件事,他想到的深度已经触及姜家秘辛,可不是刚刚那几个孩子看着野史说笑的话了。 他暗暗想,待他自己查明真相,就去寻他当年的手下给姜临解咒。 第28章 举步维艰 风澈心里藏事,再加上一想到马上又要见到姜疏怀那老匹夫,就像霜打的茄子,闷闷不乐了好半天。 他一直消沉到走进姜家大殿。 虽说剑修穷困潦倒,但是姜家好歹万年积淀,楼阁修得倒也富丽堂皇,气势非凡。 从外围远观姜家主殿,玉石筑起的台阶流动着浓稠的灵气,形成浩渺的水雾,仿佛立在其中即可羽化登仙。 此处地处山脉中心,龙脉纵横,灵气磅礴,姜家立派万年而不衰,便是以此为根本。 “致远殿”内,姜疏怀高坐其上,座下整整齐齐站了四列人,为首的几个于风澈来说是熟面孔,都是姜疏怀的子女家眷。 姜疏怀端坐高堂不怒自威,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与二百年前见的最后一面别无二致,他甚至依旧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多年未见,风澈反倒觉得他更阴沉别扭,还是那副讨厌的嘴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他的眼神看过来,渡劫后期的威压虚虚压过来,以姜临为中心向外渐渐波及了一圈,圈内之人具是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风澈最烦的就是他总要人给他跪的破规矩,根本一点人权不讲,仗着修为霸道专横,简直无耻至极。 他咬着牙忍住没跪,往旁边挪了挪卸下了些许压力。 此举成功引起姜疏怀的注意。他的眼神轻飘飘地看过来,仿佛有万钧之力,马上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让风澈也跪下。 突然姜临从跪倒在地的人群中站起,顶着压力,向前踏出一步,随后恭敬无比地鞠躬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他声音平和中正,丝毫没有在威压下被震慑的感觉,不卑不亢甚至与平时无异:“家主,百年之约到期,临儿已平安归来。” 风澈明白,他这是在拽回姜疏怀的注意力,替自己解围。 果然对姜疏怀而言,比起教训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喽喽,还是折磨姜临更加有趣。 他将目光从风澈身上收回,风澈顿时觉得浑身一松,连筋骨之间的挤压感都轻了不少。 风澈忧心忡忡地看向姜临。 姜疏怀审视的目光反复绕着姜临,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不恭敬的情绪来,好方便他挑刺,可惜姜临全程无论动作礼仪神态均没有半点差池,姜疏怀只能沉默。 姜临低头看着地面,维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良久,在紧张到凝固的氛围中,终于等来姜疏怀一声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好,贤侄真是天资聪颖,颇有当年我兄长的风范!我想兄长见了如今的你也会含笑九泉吧。” 姜临像是对他故意提及已故的父亲企图激怒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在意,他一声不吭,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站成了一棵树,沉默而无声地承受着来自上位者带来的风雨刺激。 “当年你执意驻守边城,我还不同意呢,怕你死在外面,到时我如何向兄长的在天之灵交代啊?幸好你回来了。” 姜疏怀走下台阶,慈爱万分地摸摸姜临的头,虚虚扶住他的手示意他起来,装得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眸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回来便回来了,怎么还跟着我孙儿一起回来的啊?” 他像是无意提及此事,甚至还轻飘飘地看了眼姜思昱等人,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其中隐藏的杀机让风澈这个常年在刀尖行走的立刻察觉到了。 他在降罪。 只要姜临答错一个字,足以给姜疏怀曲解的机会,给姜临扣上不顾下一代死活的罪名。 毕竟半大的少年,本应在学堂上课,突然在边城随军归来,已足够引人怀疑了。 姜思昱刚想张嘴解释,季知秋一把拽住了他,朝他摇摇头。 姜临的手悬在姜疏怀的手心上面,仅仅隔着毫厘的距离,迟迟不肯落下。 若他此刻站直,势必会给姜疏怀可乘之机。 他神情镇定,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面色不改,长长的睫羽垂下来,极致地恭顺和谦卑:“此次学堂历练,他们不小心拾到一块血玉,无意中被传到了边城外围,是我将他们寻回。” 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学堂历练,最远不超过方圆百里,传送阵通常会将他们传送到附近的山脉,其中都是豢养的凶兽,没有戾气的滋养杀意全无,和战场上的凶兽全然不同。十七岁的少年到了边城外围,若无人搭救,死无全尸是必然的结局。 姜思昱等人几乎是姜家这一辈的中坚力量了,出了此事分明是有人想动摇姜家的未来。 姜疏怀一个眼神投过来,议论纷纷的姜家人立刻偃旗息鼓。 “什么血玉?给我看看。” 姜临垂首,敛下眼眸:“禀家主,血玉在边城城外之时,已经碎了。” 死一般的沉寂在场中扩散,风澈感觉姜疏怀周围的气压几乎跌至冰点了。 血玉碎了意味着幕后之人再无迹可寻,姜疏怀此时一肚子火没处发,恐怕…… 若是姜临那几个没用的兄长jiejie,他大不了一概揍回去便是,即使他们跑到姜疏怀面前告状,他便揍到他们不敢告状。 但他没有想到,姜疏怀如今愈发变本加厉。 原本只是不闻不问威逼利诱,可现在面对姜临完全不掩饰杀意和恶意,与他已经形成了针锋相对的气焰。 而风澈自知,他此刻不是风家二世祖,更不是姬家首席客卿,面对姜疏怀此举,非但不能完成在边城的承诺,只能在原地沉默。 他袖子里的手指不知何时扣进了掌心,尖锐的指甲随着精神紧张刺进了rou里,渗出的血钻进指甲缝里,黏糊糊地糊了他一手。 姜疏怀眯了眯眼,笑了一下,就在众人以为他不打算追究此事的时候,他猛地上前,硬如铁钳的手一把掐住姜临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将姜临抬离地面。 姜疏怀死死地掐着,他一身威压禁锢住姜临全身的灵力。离了灵气,姜临此刻便与常人无异,只需片刻便会气竭。 顿时,他的颈周一圈开始弥漫紫红色,再缓缓涌上头来。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吸进鼻腔的气进不来,呼到气管的气出不去,他只能艰难地抬起手踮着脚尖。 然而纵然是性命攸关之时,他却像是不敢扒上姜疏怀的手一般,手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风澈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模样,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已经到了断无可断的地步。 管他妈的渡劫后期,管他妈的姜家家主,管他妈的身份限制! 敢欺负姜临,通通给爷死!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愤恨的眼神正好与姜临对视。 姜临眼神斜斜看过来,因为缺氧的缘故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滑在脸侧。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处境,甚至保持着非常人可及的冷静。 风澈那一瞬间觉得,姜临仿佛是料到自己此刻会忍不住,才故意偏头看过来的。 姜临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满是坚定和无畏。 风澈却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要过来。 姜临见他神情放缓,遂抬起头,挣扎着与姜疏怀对视。 他那双眼,其中熊熊燃烧的坚毅几乎灼伤了姜疏怀的眼,浓烈的求生欲望透过视线,传达到了姜疏怀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