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双抢结束时已经是八月初了, 当天晚上不用再拔夜秧, 忙了半个多月的村民都早早倒床上, 扎扎实实睡了个舒坦觉。 第二天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 无它, 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熬过去了, 就今天, 村大队会杀一头猪,半头交任务,另半头拉回来队员们打打牙祭。 照前两年吃大锅饭时的规矩, 这一天队里已经不再用的大食堂会重新开起来,自然,不是全村人都能吃的, 这是犒劳在双抢中干活出力最多的壮劳力的, 各小队会计这天一大早就要把自己小队的记分本带上,到村大队部那边报上有资格吃猪rou的壮劳力名单。 村里女人最多只能拿8工分, 不算是满工分, 所以女人孩子是没份儿的, 男人在双抢期间干活偷jian耍滑出工时间不够的也不行, 所以有这资格的还真不算多。 像沈国忠管的第八生产小队, 一百多口人里壮劳力只得二十多个, 其中两个还是知青,一个是宋晋诚,还有一个就是贺时了。 猪是天不亮就送到食品站指定的屠宰场去的, 半上午就运回了村里头, 村里空置了许久的大食堂从十点钟就格外热闹,有资格吃rou的村民有一些早早带着碗筷在院子里候着了,反正田里活都干完了也没啥事,端着碗在这里聊聊闲天插科打混也不错,难得二十六个小队的人都聚齐的时候。 贺时和宋晋诚是被沈国忠叫上一起去的,贺时倒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成了有吃rou资格的壮劳力,徐向东在旁边笑得不行,小声打趣贺时道:“你说你爸妈知道你在乡下表现这么好是个什么反应?” 贺时没搭理他,照着沈国忠的提点,拿个饭盒跟他一起去了大食堂。大食堂就在大队部边上,边上就是大队知青院,十一点不到,这一片地界儿就弥漫起浓郁的rou香味儿,平时在各自屋里要么睡觉,要么捧着书看的知青们也被那rou香勾了出来。 老知青都见过这场景,这会儿也站在知青院外的空地上看热闹,饶是觉得自己和这些乡下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城里人,这会儿也羡慕人家能大口吃rou了。 知青能常吃rou的也不多,还是看家境,家里条件好些的经常给寄钱寄票的日子就要好过些,家里本来就紧巴的就只能靠自己了,勤快点的赚多些工分,自己省吃俭用还能寄回点钱票贴补家里,不过大多能顾着自己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陈玉珍家境只是一般,但是家里只她一个女儿,她又会跟家里诉苦,她爹妈和上头的两个哥哥倒是都肯接济她一二,在一众知青眼里,都觉她家境挺不错,事实上陈玉珍自己也把自己摆在家境不错那个位置上,对于这些靠着天天埋头出工来换口rou吃的老农并不怎么看得上。 等看到上次抹了她面子的贺时也跟着个老农民一起拿个饭盒来等着吃rou的时候,眼里闪过不可置信,难不成她看走眼了?不会,贺时手上那块表她不会认错,可真有钱怎么还能在这,今天来吃rou的可都是双抢期间每一天都赚了满工分的,但凡条件过得去谁那么拼啊,莫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压榨着家里人把自己包装成家境不错的女知青,免不得也那么去想贺时,心里得出那么一个结论,之前被贺时当众不给面子的郁气都散了一些,原以为是北京的干部子弟,看来也不怎么样才是,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贺时不知道他来吃顿rou,叫人心里想了那么多,自然,知道了也不介意就是,他素来不太在意不相干人的看法。 别看半头猪挺多,实际上全村大大小小二十六个生产小队,今天能来吃rou的壮劳力总共有七百多人,一百多斤rou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不多,也就是打菜的那种大勺,一勺rou菜一勺素菜。 这七百多人里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带着碗筷来的,另一种只端个海碗。 带碗筷来的去打了饭和菜,端着就在这大食堂里直接开吃,只带碗不带筷子的,是打了饭菜趁热直接端回家里,给家里的老婆孩子或是老人加个菜,一家人一起吃的。 沈国忠自然是后者,他打好饭就要回去,结果一直跟着他一处的贺时让等等,打了饭菜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还在打菜的宋晋诚讶异看了他一眼。 沈国忠挑眉:“怎么不在这吃,等你端到河对岸都该冷了,味道没热乎的时候好。” 贺时说:“不回河对岸,就端到五奶奶家三个人一起吃。” 沈国忠愣了愣,转而笑道:“我五婶遇上你和小徐也是她的福气。” 贺时笑了笑,他不是个多良善热心的人,只是对rou并不那么馋,也不习惯这么端着个海碗露天站着吃饭。 继前些天沈五奶奶送了点红烧rou过来,沈瑶和沈刚今天又吃上红烧rou了,她妈还给蒸的大白米饭,沈瑶现在已经完全不去想鲍参翅肚燕窝这些个不切实际的东西了,有红烧rou和大白米饭就是最幸福的日子。 吃过晚饭,她们小队保管员李节勇的媳妇过来找王云芝,说乡供销社新来了一批布料,问王云芝明天早上要不要去看看。 李节勇家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十三岁,小的可以拣老大的衣服穿,老大还长个儿呢,却是没得衣服可拣,所以每年总要给孩子做一两身衣裳的。 王云芝想着左右没什么事,就要去逛逛,琢磨要是看到好看的就给闺女扯身衣料子,这却是有缘故的,从前两年知青来了村里,王云芝看女知青穿过一回漂漂亮亮的连衣裙就羡慕得很,倒不是自己想穿,她想打扮她闺女。 王云芝觉得,她家瑶瑶要是也穿上那样的连衣裙,一准儿比那群城里女知青漂亮得多。可惜,沈瑶从前不知事,平常农闲时她自己陪着闺女,农忙沈刚放假或放学就由沈刚陪着沈瑶,就这样她也不敢太过打扮沈瑶,现在她闺女聪明懂事了,王云芝这心就又动了。 她应了次日一个早和李节勇媳妇一起去供销社,等人走后就回屋里拿了贴身挂脖子上的一把小钥匙开了一个挂锁的抽屉,从里头抱出来个铁盒子,打开盒子取了布票出来数了数,想想儿子的衣裳用之前留的小布料接接袖口脚口的还能穿一两年,就准备把攒的布票都给闺女置办身漂亮衣裳。 十七岁的大姑娘啦,王云芝觉得就她闺女这相貌,不穿漂亮点对不住老天给的脸。 她把布票放回铁盒子里重新锁好了,跟沈刚说让他明天一个人打猪草去,她要带沈瑶去供销社挑布料。 沈刚爽快的点头,他一个男孩子对穿什么衣裳没兴趣,不跟村里一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让半大的小子穿的裤子屁股上那样尴尬的位置都打满补丁就成,沈刚现下更关心的是去知青院玩儿。 没错,农忙一过,知青院那头的活动又恢复了。沈瑶得去听课,哪怕别人觉得她就是坐那发傻呢,那也得天天坐着,要不然哪一天傻病也好了,还能识文断字了,说得过去吗? 沈刚都打算好啦,他姐听课,他就站在知青屋门外听讲故事。 进屋里听那是要有东西能意思意思的,他不舍得花那钱,再说了,照应不到他姐,站在门口能听着故事,回头就能看着他姐,多好。 这孩子三四岁上就知道要顾着他姐,十来年都成习惯了,哪怕晓得他姐现在不会傻乎乎被人欺负或是占便宜了,这习惯改不了。 他坐在院子里瞧着她姐慢悠悠漱口,觉得她姐越来越讲究了,每顿吃了饭都非得漱漱口,说不漱口嘴里有味儿不好。 她漱口还不跟别人似的仰着脖子呼噜噜,她秀秀气气的特别好看,沈刚这时候就觉得他爸妈说得特别对,像她姐这样的就得好好护着,不舍得叫她吃苦。 等沈瑶漱好口,沈刚起身搬了两条板凳就急着往外走,他脚步略快,沈瑶就会叫住他:“走慢点儿呀,刚吃饱饭慢走才好。” 贺时和徐向东从沈五奶奶家吃过晚饭出来没走几步,就听到沈瑶这一声甜软软的话,然后就听沈刚应了一声,手上拎着俩条板凳从沈家小院里出来,还有后边没几步跟着出来的沈瑶。 小板凳,这是去知青院扫盲班的特有装备啊,他停住脚步抿了抿唇,问徐向东:“今天谁带扫盲班的课?” 徐向东有点懵,他又不用去扫盲,管谁带扫盲班的课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贺时的关注点在哪,咬了下嘴唇才压了差点笑出的声音,缓了缓语调平常的说:“不知道啊。” 果然,贺时看了看已经走出几步的沈瑶姐弟两个,脚步往左侧一转,说:“去知青院坐坐。” 可算是知道在沈五奶奶这里搭伙的好处了,近水楼台啊,太容易偶遇了。徐向东跟在他后面,心里笑得打跌,说什么男女之间的喜欢谈不上,我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