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以不知是八重还是九重的境界,压一压几个小小的筑基期,便已经这样吃力了。

    岑殊现在就像一块坏掉的充电电池,充电两小时,放电两分钟。

    把那对主宠送出门再回来时,岑殊已是一副不□□稳的入定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更加深刻地进入过他的身体,薛羽作为一个黑洞体质,却对岑殊的戾气有着一种微妙的感知。

    戾气这样冲撞岑殊的灵府,他即使是入定打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此时屋中只剩他们两人,万籁俱寂。

    寂静总是能滋生出很多东西,比如此时,薛羽便觉得十分疲惫。

    即使他今天往返城内外数次,将人质扛入城内,可这种疲惫依旧不是来源于他酸痛的肌rou,而是源于心底。

    疲惫的最深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站在岑殊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走到床边,膝盖跪在床沿向岑殊倾过身去。

    师父,师父。

    薛羽凑在岑殊耳边小声叫他,像噩梦中惊醒的小孩抱着枕头敲长辈的房门,带着几乎掩藏不住的渴慕和依赖。

    岑殊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

    薛羽嗅着这股很淡的冷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那人垂在肩头的长发。

    岑殊长而翘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这样的反应似乎鼓励了他,薛羽并没有松手,只是像那天在逍遥谷拉扯岑殊头发一样,把那段青丝又往手心里攥了攥。

    薛羽想着,这可能是他现在唯一一件能做好的事情了。

    师父。他低声恳求道,让我帮你吸一吸戾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有点困,写的东西就开始不对劲【。】

    第39章 039

    夕阳狠狠向下一沉,将残余世间的光和热统统卷走。

    房间中猛地暗下来,岑殊沉静的脸庞隐没在一片晦暗里。

    黑暗亦能滋生出很多东西,薛羽像是怕黑一般使劲向岑殊怀里靠了靠,用一种梦呓般声音自言自语:师父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许了?

    说罢,他踢掉鞋子,无声无息跃上了床,一手依旧攥着岑殊的一缕长发,另一只手搭在他前襟,像平时雪豹那样蜷缩进岑殊怀里。

    离得这样近时,薛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戾气夹杂在岑殊的护体灵气里,被那人死死扣在自己身侧。

    与那天在逍遥谷不同,此时的岑殊并没有失去意识,戾气便被他拘着,没有一丝一毫想往薛羽身体中钻的趋势。

    这样不行,薛羽想着,口通五脏,看来还是得用亲的。

    他抬起头,向岑殊的嘴唇凑去。

    岑殊怀抱冰冷,嘴唇亦非常凉,薛羽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亲了亲冷月下的一汪柔软湖水,那触感便瞬间不见了。

    岑殊微微向后一仰,躲过薛羽凑近的嘴唇。

    你他漆黑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薛羽,于这样暧昧的昏暗中像两块上好墨玉镶嵌在眼眶里。

    似乎察觉到什么,岑殊的眉峰倏地皱在一起,沉声说道:摒弃杂念,凝神守心。

    薛羽一愣。

    怎么他这个只能充当充电宝、吸尘器的小废物,工作的时候也有这么高的要求吗?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霎时间,原本如潮水般将薛羽向后拍打的护体灵力,此时却也在岑殊的掌控中将他笼罩进去。

    一种十分温厚的力量将薛羽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雪豹的形态,卧在岑殊怀中,被那人轻轻抚摸着脊背。

    他颓靡的精神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在富有韵律的安抚中有些昏昏欲睡。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一双手掌突兀扣上薛羽的肩膀,与此同时,温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这回,不要让我进得太深。

    紧接着,青丝围合而来一片凛冽冷香,模模糊糊间,薛羽只觉得熟悉的冰凉触感贴上额头,他的意识被迫下沉。

    半透明的元婴小人如同上次教导薛羽怎样修炼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薛羽的识海里。

    小人刚一进入便觉不对劲。

    这里一片漆黑,唯有元婴小人发着莹莹光芒,模糊照亮一隅。

    就在这一隅中,岑殊能窥到薛羽的意识并不像他上次进入时那样,以海水与空气的意向进行表里意识完全分离,而是以一种如雾如絮的状态含混不清地存在着。

    这代表此时薛羽的意识已经非常混乱。

    若是上次的岑殊,他大可以强行接管薛羽的意识,但此时的元婴小人只是静静立着,一副犹豫又忌惮的样子。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与上次通体盈润、如玉石雕刻而成的元婴小人不同,淡淡黑气从半透明小人体内显露出来,在其胸口位置缩成一团,好像一件透亮的玉雕小人中间突然污了一块,十分碍眼。

    但元婴小人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只是将那团黑气拘在身体里。

    只要是活人,意识海中便一定存在清醒的意识。

    那部分意识作为主宰,会像太阳一样给予整片意识海以光亮。

    元婴小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在黑暗中发现哪怕一点光的痕迹。

    他苦恼了一会儿,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低头向自己胸口望去。

    只见一团铜板大小的光团掩在元婴小人合紧衣襟里,与他发出的光亮交叠在一起,正是黑气盘踞的位置。

    这团光如此大小,与清醒两个字已经基本不沾边了,只能算作本能,连正常交谈都无法做到。

    元婴小人把这团光拿出来,后者却闪了一下,从他的手里脱出来又钻回衣领里。

    小小的光团明明暗暗,那频率像一只正在发抖的小动物。

    小人有些迟疑地拢了他一下,只见掌中的光团一僵,四周响起一声幽幽叹息:我好菜啊。

    岑殊:?

    元婴小人做出一个有点疑惑的表情:是饿了?

    他想了想,今日事发突然,几人确实都没顾得上吃饭,薛羽以前一天都要吃满三顿饭的,今天一顿都没吃,到晚上确实应该饿坏了。

    辟谷数百年的岑殊迟疑:兽修会饿到一副快要走火入魔的模样?

    意识海中的声音一顿,突然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听起来不太像人,而像一只没断奶的小豹子。

    元婴小人还未再做什么,只见他自身的光团笼罩的一片絮状雾海中,一张表情惊恐的人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光亮里。

    掌中的光团好似被吓到一般猛然一炸,四野陡然大亮!

    一瞬之间,意识海中的景象无所遁形。

    只见一片白茫茫的絮状物中,漂浮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尸体。

    它们长着同一张脸,穿着同样的衣服,身首完全分离,断裂的脖颈附近,雾气被染成血泊的形状。

    岑殊认出,这是今日他们唯一没来得及救下的人质,在众人面前被一刀削下了首级。

    断颈上的血喷出来时,他便已看出小徒弟的不对劲,似乎是被吓着了。

    他因此才放威压出去,将剩下的凡人都保了下来。

    光只持续了一瞬便熄灭了,雾气与尸体都落入黑暗,光团又恢复铜板大小缩在元婴小人衣襟里,本来朦胧的表面炸起一根根细刺,继续哭哭啼啼。

    元婴小人没说话,只是将这只毛茸茸的小光团捧在手中抚了抚。

    他半透明身体中的黑气便也蠢蠢欲动聚在他的双手之上,像是给元婴小人戴了一副黑色手套。

    意识似乎被抚舒服了,在小人手中蹭来蹭去,薛羽的声音又在四周响起:我想回家。

    岑殊失笑:是你吵着非要下山,怎么这才两日便又想回去?

    声音响亮地哽咽了一下,又开始细细哭了起来。

    四周的黑暗似乎像凝实的墙,元婴小人立在一团微弱的荧光中,一下一下抚着掌中的光团。

    他手部的黑气如沸腾的墨水,看起来因为无法破体而出而十分焦躁,元婴小人却依旧面目沉静。

    低低的哭声渐渐变成模糊呓语,那团代表主人意识的光团也变大了几分。

    元婴小人渐渐握不住他,只好一手把他托在小臂上,另一只手继续轻抚着。

    周围沙沙的呓语声猛地一停。

    死一般的寂静中,本来浑圆的光团突然探出一条发着荧光的长尾巴,在元婴小人的右手腕上缠了三圈。

    只听薛羽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响了起来:想要主人摸一下。

    元婴小人动作一顿:你以前,也是有个主人的吗?

    想要主人

    话音未落,刹那间,本来只聚集于手部的黑气突兀扩散开来,漆黑识海中那点微末光亮陡然消失,四周的声音也一同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有一点荧光如濒死的萤火虫般虚弱地闪了一下,只一下,但见一团团凝实的死黑已将本来盈润如玉的元婴小人完全占满。

    那条由意识光团里伸出的长尾巴被猛然一扯,岑殊的元婴已脱离识海。

    轰

    薛羽只觉得耳膜一痛,紧接着自己被掀飞了出去。

    身体四处的疼痛和意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到他的躯体。

    他愣愣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他们休息的瓦房不翼而飞,只余一片爆炸后留下的漆黑凹陷。

    而岑殊正坐在爆炸的最中心,戾气如有实质般绕在他四周。

    这庆幸与逍遥谷岑殊走火入魔时一模一样!

    好在瓦屋前是空旷后院,爆炸范围也仅有不足十丈宽,并没有波及左右邻舍。

    薛羽大脑空白,下意识喊道:师父!

    咋啦咋啦天咋突然就亮了?崇山峻岭的声音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呖他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太阳怎么从南边升起来了?

    经他一说,薛羽才觉得这天光似有不对。

    他扭头朝南方看去,果然看见一轮银盘从地平线处缓缓升起。

    不对,这不是太阳!庄尤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如一击闷锤敲在薛羽天灵盖上,令他脑仁猛地一麻。

    但见金乌南升,耀天地,如昼临,星月隐。

    没错,这根本不是太阳,是宝物出世时的一种异像。

    而这种级别的异像,在原著中只出现过一次,那便是鸿武宫传承现世,引得各方势力争相抢夺。

    不可能啊

    薛羽望着那几乎能将人灼瞎的炽光呆呆呢喃。

    原著中鸿武宫的传承是直直落进刚穿越的李修然身体里,可这时候又哪里来的李修然呢?!

    薛羽完全懵了。

    普罗米修斯提前二百年出现原来并不是偶然,连本该六百年之后才出世的鸿武宫传承也提前了!

    难道李修然也已经穿越过来了?

    在他还是个练气期小废物的时候,李修然就穿过来了?!

    卧槽什么鬼东西?!刚走进后院的岁崇山峻岭大叫一声。

    薛羽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重明鸟瘫坐在地上,两只rou翅膀死死捂住眼睛:瞎了!鸟眼睛要瞎了!

    庄尤将他抱起来,焦急问:怎么回事?!

    崇山峻岭紧闭的眼睛中流出两行血泪,他把脖子整根埋进庄尤怀里,翅膀尖不偏不倚指向岑殊的方向:血腐rou全是脏东西!

    庄尤抱着不住发抖的崇山峻岭匆匆走过来:仙长这是怎么了?

    一轮曜日缓缓升上头顶,此时城中亦有百姓被光亮弄醒,惊疑之声不停从四处传来。

    薛羽也仿佛同这座苏醒的城池一起活了过来。

    岑殊的戾气来源于八百年前的清世行动。

    而戾气的盛亡便与清世行动的后遗症息息相关。

    在逍遥谷中,岑殊突然的走火入魔不仅是因为没有闭关压制,而是原著中本该出现在二百年后的普罗米修斯提前出现了。

    之前岑殊的虚弱也并不是因为对付了几个筑基期修士,而是影响了某些既定的剧情。

    而此时戾气的突然暴起,便预示着这次金乌南升所代表的意义同样非比寻常。

    可现在那些事情都不重要,薛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向满身黑气的岑殊扑了过去。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学习的成语是:自豹自弃

    比喻小动物因为心情低落而向人类撒娇求抱抱的行为

    第40章 040

    罡风烈烈,刮得满地烂砖碎瓦簌簌作响。

    灵力凝实如水泥,薛羽只往前踏了一步便再也无法动弹。

    他正要硬往前闯,只听风暴中心传来一声隐忍低喝。

    止步!

    薛羽惊讶抬头,发现岑殊身边黑气虽浓郁,但他人并没有像逍遥谷时那样意识不清,未闭的双眼依旧是沉沉的墨色。

    薛羽双手护在脸前一寸一寸往前挪:让我帮你!我想帮你!

    岑殊面白如纸,脸上却依旧没见什么痛苦表情,只有眉心微微拧着。

    你受不住。岑殊再次低低喝道,回去!

    薛羽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本来已经被岑殊安抚好的压抑情绪又无法遏制地冲了上来。

    他看见人头滚落,没了头颅的身体像只被撞断的消防栓,血柱是从大动脉里喷出来的。

    耳边是凄厉的哭嚎,眼前宛若地狱般的景象。

    而他只能呆呆站在城头,什么都做不到。

    薛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脑中的完美梦想,在没有实力的支撑下只是一座漂亮的空中楼阁。

    他只是个知道剧情的普通人,做不了救世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薛羽这个人的生或死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任何影响。

    只有岑殊。

    只有岑殊是确实需要他的。

    他是岑殊的充电宝,是岑殊的吸尘器,是岑殊可以放在手心里吸的毛茸茸。

    是他确实有用的唯一证明。

    我能!我一定能受得住!薛羽撕心裂肺地冲岑殊吼道,让我帮忙吧!让我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