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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离开护士站,那位专门负责陈觉的教授却给她打电话,请她过去一趟,她就去了。 老教授也负责过陈宗义,算是他们家的熟人了。他请她坐下来,对她说:“陈小姐别害怕,今晚请你来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跟您通通气。” 到这时陈念还一头雾水呢。 结果对方语重心长地开了口,告诉她,陈觉从半年前起就在治疗失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过程也很痛苦,可惜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我劝过陈总不要太激进,太激进容易出问题,可他不听。”老教授叹了口气,“父母离世对他的打击可不小,你别看他表面不在乎,其实心里也是会多想的。他怕哪天他走得不明不白,留下陈小姐一个人……” 父母皆走得突然,陈觉心里不可能风平浪静。可内心的那些想法他不告诉陈念,不告诉宋珂,一个人偶尔放纵,偶尔颓废惰怠,偶尔又积极地挣扎,拼命想要把世界走遍,把能享受的全享受了,把能想起来的全想起来。 真是俗人一个。要是宋珂知道,准这样说。 “您平时最好多劝劝他,劝他看开一点,凡事不可强求。” 陈念听得浑浑噩噩,走出医院才隐约有点想哭。并不是伤心,只是觉得哥哥很不容易,心里装着许许多多的事过了这么久,又因为不被人理解,不肯说给任何人听。自己一个人反复地挣扎,结果只是徒劳无功,不知该有多失望。 与此同时程逸安也还没离开。 今晚他决定守在这里,要不然实在难以安心。他搬了把折叠椅坐在病床边,起初静静地望着宋珂,后来觉得困了,把外衣披着趴下去眯了会儿。 结果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直起酸痛的背,他缓了半晌才戴上眼镜,不经意听到一声沙哑的:“师兄。”真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人已经醒了。 宋珂躺在病床上,除了脸色苍白,其余竟看不出什么异常,除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很空洞,看似平和,深究却没有什么内容。 程逸安心一酸,忍着难受假装平静:“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他慢吞吞地把头摇了摇,“我怎么来医院了?” “不记得了?” 隐隐约约有点模糊的记忆,不过的确记不清了。宋珂觉得胃疼,喉咙也疼,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只能茫然地望着师兄。 结果程逸安吸了口气:“你傻到把药当饭吃,医生说要不是发现得及时小命都没了。” 谁? 我吗。 “我……我吃了多少药?” “起码三十几片。” 宋珂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逸安,过了很久很久却轻轻地掀起唇,“啊”了一声:“吓到你了吧。”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安慰别人。 “最近总是忘了吃药,也许就一次性多吃了几片。” 程逸安听完脸色微变,忽然起身倒水。那样背对着病床站在房间角落,高瘦的身躯阴影投映在白墙上,微微显得有些驼背。 “对不起啊师兄。”宋珂在他身后努力张开嘴,“害你睡不成觉。” 他端着水壶,没有立刻将身体转过来:“不要说话了,大夫让你多休息。” 宋珂却仍是说:“对不起啊……” 再也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转身凝声问:“对不起什么?” 本已提高音量,可看见宋珂那样躺在病床上,忽然又一口气接不上来。比起从前宋珂又瘦了许多,眼睛深嵌在大大的眼眶里,白被单上的手背被针头扎得青紫。 “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立场生你的气,只是觉得很心寒。”他终于垂头,眼镜滑到鼻梁中央,看上去书呆子到近乎老土的地步,“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我之间已经无话不谈,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没想到你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 宋珂大约没料到他会这样想,不觉滞住。过了好长时间手上一凉,低头看,是师兄给自己拿了杯水过来。 “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劝我回来的?你说别人都信不过,就只相信我,相信我是跟你们志同道合的人。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说我技术过硬,是说我比别人都傻。”程逸安苦笑了一下,“我这个人是傻,做事情一根筋,认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过我不觉得丢人,跟你和陈觉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满足,每天有活干,有钱赚。我就只要研究好算法,其余的事都交给你们,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吃亏。” 他抬起头看着宋珂:“或许这是傻吧,可我知道朋友两个字的意思。” “师兄,”宋珂声音全哑了,“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事情全都憋在心里?知不知道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有多慌,我多怕你一时想不开——” 却被打断:“我不会的。” 声音微弱但清晰。 程逸安一愣,抬眸看向他。他静了很久才喝下一口水,眼望着透明的玻璃杯,杯中水面在微微晃动。 “不会的。” 仰起头,尽量努力地微笑:“我就是又看到陈觉了。” 程逸安怔在那里。 宋珂依然望着他,眼中薄光闪烁:“为什么我总是看到他?师兄,我觉得很丢脸,总也忘不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