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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千山像是被吓到了,眼睛瞪大了,一颗眼泪含在眼眶里似落未落:“我……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你。”连思考都没有,季千山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知道给自己打补丁,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我是说,我是从海边醒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我只知道我是季千山,要去找师父。”

    他虽然委屈地快要掉眼泪,但双手依然摊在身前,丝毫不敢收回去,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形容实在是委屈又可怜,饶是方晏初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缓缓地收回力气,把他的手放开。

    方晏初重新倚回床头,又恢复了那个世外高人的模样。虽然一脸病容,但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度,这个人也许是从古至今都享受着外表带来的优势。

    他的脸是非常正统的美丽,不像季千山一样好看得像藏在花丛里的刀,他像八月十五的月亮,温和而有威严。鸦羽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个小小的扇形阴影,令他垂眸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大殿中的金身菩萨,温和可亲又高高在上:“辛苦你了,可是我不是你师父。”

    他这话伤人得很,但季千山本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方晏初再三强调过自己不收徒弟,他也被掌门耳提面命过不准在方晏初面前提收徒的事情,统一跟着大家一起叫小师叔。

    “哦。”季千山认命地低了低头,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了句,“那小师叔,你为什么不收徒弟?”

    这孩子是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方晏初心想这还用得着问吗,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收徒弟留人给我披麻戴孝吗?

    “一千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敢问我的。”

    “那您会回答我吗?”

    “不会。”方晏初回答地很干脆,简直一点犹豫都没有,随后闭上眼睛,一脸送客的表情,“走的时候把收音机给我拿过来,我《致富经》还没听完呢。”

    方晏初的收音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长有接近一米,拎起来最起码十多斤,跟新世纪的收音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物种的,八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采购的。但是喇叭播放功能很好,在凌云殿是仅次于掌门嗓子的第二把好手。

    说起来也奇怪,凌云殿一大帮人赶时髦赶得飞快,换手机比换内衣都勤快,唯独这么一个小师叔落后于时代,要不是掌门硬塞了一个智能手机给他,说不定现在还在用大哥大呢。

    季千山乖乖地把收音机拎到床头的柜子上,打开旋钮,左调调右调调,直到能够清楚地听到声音才恋恋不舍地关门出去。

    崇明市的夏天很热,太阳炙烤着大地,就算是在开了四季阵法的凌云殿里也依稀能感受到夏天的热情。

    季千山抬头望了一眼太阳,转身钻进葡萄架下的棋桌前,打开棋盒把手伸进去,在黑白交错的棋子间感受着一丝玉石带来的清凉。他从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黑子白子一颗一颗地分明了,分成两小堆,一左一右地放着,另一只手托着腮,微笑着看着对面空出来的座位,眼神温柔如水,只是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凉意。

    “又不要我了吗?明明还留着我磨的这副棋子啊……”

    第三章

    (三)

    山中不知岁月。

    虽然凌云殿不在深山,但崇明市的街巷深处是闹中取静的绝佳去处。掌门每天挑着一担西瓜走过几条小巷,叫卖着凌云殿特产的有机西瓜。

    日复一日,直到西瓜就要卖完,八月也走到了尾声。

    “我不想上学。”季千山以一种让全门派都感到震惊的姿态抗拒着方晏初给他的安排,“不用给我什么身份,我不需要!”

    在掌门眼里,季千山已经超出了能够胡闹的最高程度,毕竟自己进门修道十几年唯一的执念的就是二人转,除了这个之外他从来就没有忤逆过小师叔。

    可是,这孩子……

    崇阳市户籍科的民警站在凌云殿的院子里,无措地看着这个哭得满脸都是泪珠的孩子:“这个……方先生,要不您再跟孩子做做思想工作?最好能尽快给孩子上户口,咱们这边学校资源也紧张,要是再不报名就有点晚了。”

    “您稍等。”方晏初也从来没想过一时好奇心重居然还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整个凌云殿从掌门到道童再到早就入土的、四处游历的所有人,就没见过比季千山还难搞的,“周几道,请几位警官到前厅待茶。”

    掌门人一听到自己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向前迈了一大步,高声喊了一声:“是!”

    他的嗓子堪比铜锣开道,惊得两个民警一个激灵差点就跳起来了,只有一个道门来的特使和两个特警还四平八稳地站着,五个人在周几道的指引下穿过院子往前厅去了。

    “现在没人了,你不用再装了,”方晏初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睛半闭不睁,但就算不睁眼他也知道季千山这小子不是真哭,“为什么不愿意上学?”

    季千山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鼻音浓重地说:“我不想离开师……小师叔……”

    “说实话。”

    “……”季千山噘着嘴,看起来跟自己抗争了许久似的,“我不喜欢那个秃老头子。”

    “那是国家道门组织的长老,日后你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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