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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半香 第19节

    婆婆离开了,孤零零的走了,原本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如今记忆又被拉开,南栀欣慰不已,这一段记忆可以与人分享,真是一大幸事。

    ·

    太阳落山时,南栀离开江教授的房子回到宿舍中。

    窗子外面还可以看到西沉的落日最后耀眼的光辉,她将布料平摊在桌子上,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一丝风吹来,她拨了拨头发,醒过神开始裁衣。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仿佛只是一低头的功夫,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一眨眼,天色又暗了一层。她拧开台灯,一室柔光,窗边还放着一篮子栀子花。

    月亮已经生的很高了,南栀揉了揉脖颈,靠在椅子上休息。静谧的夜色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样晚了,谁会如此繁忙?

    她探出头往外看去。

    那边的三角梅树下,松月泊漫步而来,他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微微低着头,臂弯里挽着一件灰色毛衣。

    南栀趴在窗户上微笑,她没有出声喊他。

    他忽然停了下来,俯身折了一株草,放在手心里拨弄细察,想来是在研究。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什么也没发现,他赌气一般将野草丢下,而后又转回身将它捡起,小心放进了荷包里。

    南栀笑出声。

    这声音惊动了松月泊,他猛然抬起头,南栀暗道不好,一偏头,躲进了旁边的窗帘里。

    松月泊看了一阵子,又重新提步往前走,南栀就藏在窗帘后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今夜的星空很美,她仰头看了一会儿,估计松月泊走远了,她大胆的拉开窗帘,重新探出头。

    不想一声咳嗽惊动了她。

    那边月季花丛下,松月泊正抱着胳膊仰头看她,笑容明朗。

    南栀一怔,心跳快了一瞬,好像做坏事被人发现,她悄悄缩回头。

    可是又好奇,她掀开窗帘一角朝楼下望,松月泊还站在那里,弯唇一笑。

    南栀不藏了,笑吟吟对他招手。

    她本想偷偷看,谁知被偷看的人也在偷看她,最终就这么变成了光明正大。想不到啊……

    “晚安。”

    “晚安。”

    这次他真的越走越远,南栀也合上窗,重新坐回桌子前。

    星月在天,满室都是琉璃光。

    第19章 凌山岱   我很想念你

    安南大学最近出了位传奇人物——其实也并非是最近,安南大学开学那日,他就已经是传奇。

    因为他是骑驴来的。

    00001章念棠,入校考试第一名,数学系的天才,入校两个月,转去了外语系,震惊整个安南。

    章念棠说话带家乡口音,说英文更是一口浓郁的乡音。每天六点,他准时在cao场旁的樟树下念英语。有些路过的学生会嘲讽几句:“这念的是俄语还是什么暗号?”这样的学生不多,多的是心怀善意的学子。

    比如凌山岱。

    凌家公子生一副好皮囊,今年十七岁,一派天真模样。他祖籍江苏,父辈在南洋经商,家境优渥,安南大学最大的图书馆,就是他的父亲出资建造。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与粤语,江苏话也懂,念建筑系。

    当章念棠在树下念英语又被嘲笑时,凌山岱跑过去说:“你们说中文都有家乡口音,还管人家说英文有没有口音!”

    从此以后,他就常来找章念棠。

    章念棠家境贫寒,今年已有二十岁,吃的相当简单,穿着也朴素,走路时常低着头,见到熟人会微微一笑,常喂学校里的流浪狗。

    凌云岱非常崇敬他,一直都想与他结交,这次正好寻了机会接近他。

    熟悉了之后,凌山岱问他:“'章兄为何转去了英文系?明明你在数学方面是天才。”

    章念棠认真道:“常因英文窘迫,不懂外国文献而暗自苦恼,又因外强而吾国弱,吾国之学术常受桎梏,《九章算术》不为他国所晓,我愿苦学外语,为吾国之学术尽一份力。”

    凌山岱大受震动。

    此后,他在学业上比以往更为努力,也常帮助章念棠练英语。

    章念棠不愧是一个传奇,转去外语系的同时,也选修数学,两样都没落下。

    成大事业者,毅力远见缺一不可。章念棠日后的成就,应当不一般。

    若说凌山岱与章念棠的相识有迹可循,那他与南栀的相识纯属戏剧一场。

    南栀与凌山岱本来没有任何交集,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起义,这场起义也暴露了社会一些阴暗。

    安南城内有一家工厂,专门从事日化生产,这里的工人饱受压迫,每日工作十四个小时,还被无故克扣工钱。工人大都有苦难言,为了生计被迫忍耐,直到前不久工人接连跳楼,轰动一时。

    可是之后他们赶走采访的记者,拖走闹事的工人,报纸却丝毫不见端倪,官员对此置若罔闻。他们只手遮天,想要捂住所有人的嘴,想用时间抹去地上的鲜血,想用金钱买来一份心安理得。

    最先爆发的是工人,他们走上街头,抗议这一切不平等的对待,他们要让牺牲的鲜血绽放成天上的彩虹,而不是徒劳的成为地上的一摊蚊子血。

    他们振臂高呼:“要尊重,要自由,要平等!”

    一声声呐喊冲破云霄,喊来了远方的白鸽,喊来了无数青年学子,他们加入了工人队伍,用行动做支援。

    无数人走上街头的那一天,南栀正在卖栀子花,她听见沸腾的声响,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走来一名男学生,让她帮忙拿一下标语。

    南栀接过来,刚拿在手中,还来不及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便被一些人拿枪指着。

    她和旁边的学生一起被送进了警局。

    这一天,安南大学有五十几人被逮捕入狱,包括南栀与凌山岱,他们两人被关在同一个房间。

    有人拿着文件让他们签字,上面说他们扰乱治安,散播谣言。

    南栀拒不签字,凌山岱也拒不签字。一直等到下午,两人也没能从这里出去。

    凌山岱很抱歉,因为他连累了南栀,若不是他将标语递给她,便不会让她无辜卷入。

    南栀起初也很生气,可后来慢慢想通了,凌山岱又不是故意而为,这样的结果谁也想不到,生气没有任何作用。

    南栀很想家,她想念南音和白瓷,想念安南大学。

    或许是怕她太闷,凌山岱一直在与她聊天。

    “你是不是江教授的助手?我见过你。”

    “对,我在替江教授养花。”

    “你是不是还演过虞姬?”

    “嗯。”

    凌山岱忽然很高兴。

    “家姐也爱唱戏,真该让你们认识一下,哦,对了,她也爱花。”

    “她在哪呢?”

    “在马来西亚。”

    “你是华侨?”

    “对,我生于江苏,在香港念了小学,而后随父母去了马来西亚。”

    “香港是什么样子?”

    “嗯……繁荣一点,咖啡厅与舞厅多一些。”

    “那马来西亚呢?”

    “马来西亚……我周围华人居多,倒没觉得与国内有太大差异,一样地吃中餐,说中国话,谈中国文化。不过气候是很不一样的,在那边不需要穿棉袄。”

    南栀点点头:“应当与福建类似。”

    “诶我也去过福建……”

    “你们今日上街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替工人撑腰!资本家太欺负人了。”

    南栀笑了:“可是你的父亲也是资本家啊。”

    凌山岱摸摸头:“是这样,但父亲也参加过类似的抗议活动,抗议对工人的剥削,他是从棉纱厂的小工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南栀微笑。

    .

    到傍晚,旁边传来几声尖叫声,凌云岱瞬间从地上弹起,站在南栀面前。

    昏暗的灯光里,走来几名警卫,他们看了一眼两人,径直走了过来。

    这一瞬间,说不害怕是假,南栀背后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微风一吹,遍体生寒。

    凌云岱挡在南栀面前,拳头悄悄捏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叫什么名字?”

    “南栀。”

    “凌山岱。”

    “知道这是犯法的的事吗?”

    南栀轻轻皱眉:“不知道。”

    一记鞭子挥在铁栅栏上,轰隆巨响,两人都下意识后退,索性警卫不再有任何动作,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面对面苦笑,逆境之中,反而生出来一丝随遇而安。

    这里封闭又潮湿,铁栅栏上锈迹斑斑,只有一扇小窗能瞥见天光,此时已经月儿高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个靠着墙壁闭眼休息,一个抱着胳膊发呆。这静谧最后还是叫脚步声打破,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面带警惕。

    来人的脸庞逐渐清晰,凌山岱惊喜道:“先生!”

    穿着灰色长衫的张泊如先生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笑着道:“快快,赶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