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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为她们讲话,随后请所有毕业生上台,一一把证书亲手发给众人,再说些勉励的话。冯莘在温见宁的左手边,阮问筠在她的右手边,三人一同上台,站在了一起。 她们双手接过师长们交到手里的毕业证书,只觉这薄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过往四年的一点一滴在眼前浮现,当日蒙自初见,她们宿舍六人正值年少,个个朝气蓬勃,满怀希望。如今终于到了毕业的时候,却只有她、冯莘、阮问筠三人完成学业。 最应该在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温见宁看到台下人群中的冯翊正冲她招手,这才觉得稍稍有些安心。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也到了分手的时刻。 冯莘打算留校,而阮问筠在迁至昆明的北平图书馆找了一份闲职,偶尔还帮人编纂地方志,虽然薪水微薄,不过好歹也是一份正经工作。 城郊的那间小院子,她暂且留给了阮问筠她们住。尽管大家虽都留在昆明,又近在咫尺,随时可以碰面,可说起来还是不免会有些感伤。 没过几日,温见宁便收到了另外两人的来信。 钟荟在来信里说,她已在香港找到了一份差事,开始准备工作了。 不久前,她还在街头碰到过嫁到香港的陈菡香。听说她婚后不久,未婚夫的病情突然奇迹般地好转,两人如今的感情还算不错。陈菡香比从前发胖了些,听说最近她还准备要个孩子,让她很是唏嘘,没想到昔日的同学这么快就要为人父母了。 离开昆明的张同慧也来了一封信,信里说她最近正在贵州跟人跑生意,虽然苦了点,不过一切还算顺利,让她们不必挂念她,顺便祝贺她们完成学业。 毕业后的大家似乎都有了各自的去处,过得也不算太差。 温见宁也有了自己和冯翊的家,两人白天里一个去学校教书,一个在家闭门写作、做家务,听上去她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旧式的家庭主妇。若是放在几年前,她一定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甘心过这样乏味平庸的日子。 好在冯翊虽然学得笨拙,却也帮她分担了大半家务,只是她常常一个人待在宅子里躲清净,清净是够清净得了,可这也让人无由生出许多烦闷感。 期间,她也曾考虑过去城里找个中学教书,哪怕就近教几个孩子读书也好,可不止为何,心里总是发懒,既不想出门,也不愿跟人打交道,索性拿写作当幌子,窝在家里。 冯翊也由着她的性子来,并不催促她一定要出去见人,只是不肯让她整日一个人待在家里写作,一有机会就带了想要和温见宁讨论创作的同学回来,让温见宁跟他们探讨文学,他自己跑去跟家务斗智斗勇;不然则抓温见宁一起去散步、爬山,让她强健体魄。 托他和那些同学的福,温见宁少有一个人无聊沉闷的时候。 唯有常常被迫去爬山这件事让她偶尔会有些苦恼,不过在锻炼了一段日子后,她整个人虽然晒黑了些许,可心境也比从前明朗了许多。 在昆明的七月结束前,温见宁在报纸上发表了新的中篇小说《焚》。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她以往的创作不同,这部中篇小说的创作风格带上了些魔幻色彩。 故事发生在清朝某年,统治者为了控制、打压汉族士人,以编书为由,要收尽天下诗书并一举焚之。主人公出身于江南某望族,家中的藏书楼已有百年历史,内有上万卷珍贵古籍。 为了不让家族世代的藏书悉数落入清廷之手,主人公发动全家上下男女老少,但凡识字的都来抄书,从白天抄到黑夜,从清晨抄到黄昏。可数万卷藏书,又哪里是人在区区数日内就能抄得尽的。可无论家人如何不满,主人公始终不为所动。 在没日没夜的抄书中,他的rou体与精神皆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有一日他终于产生了幻觉,见到了一个自称是藏书楼守护者的幽灵。二人在对话中穿越古今,回顾了家族百年的藏书史。幽灵讲述完一切后逐渐隐去,留给主人公一种过目不忘的能力。 主人公发现此事后,欣喜若狂,若是他能在清兵收缴藏书之前,将所有书籍看过一遍,过后再重新誊抄下来,岂不是意味着这些藏书仍能属于他们的家族仍能以另一种方式留下这些藏书,于是他再次没日没夜地陷入书山书.海中。 然而在家人眼里,他的痴病反而更厉害了,虽然不再没日没夜地伏案抄书,却发狂一样地把书翻得哗哗作响,看过的书弃若敝履,扔得满地都是,随意践踏。 在小说的结尾,主人公在清醒与幻觉的不断交织中最终发狂,在清兵前来收没藏书的前一夜点燃了整座藏书楼。冲天的火光很快惊醒了宅院里的所有人,众人纷纷起来打水救火,然而火势却越来越大,几乎燃红了半角漆黑的夜空。 一片慌乱中,只有披发赤足的主人公一个人突然平静下来,面对火光背手而立。此时一阵狂风吹来,熊熊的火势愈发冲天,漫天的纸灰和火星向夜空飞去,隐没在无边夜色里。 由于小说主题晦涩不明,文章发表后引起了一些人的讨论。 有人说是作者借历史隐喻,是为了抗议当局近来的文化高压政策;有人说,小说描述了旧式文化如何一步步走向崩塌;有人称赞结尾的漫天余烬向四面八方飞去,象征着文化的火种并未断绝;也有人批评主人公宁可将藏书付之一炬,也不愿交给清朝统治者,正反应了国人文化心态上的狭隘与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