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8节
“半点看不出来。” “我出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霍染因再说,“你担心的话,下回我拿我的驾驶座去挡。” 霍染因说得似乎很诚恳。 可惜纪询没有一丝丝的感动,他嘴角抽搐:“还有下次?” 眼看旁边的人一副马上要夺路而逃的模样,霍染因明智地转移话题:“现在真的没事了,我继续送你回去吧,这么点路,你打车不划算,走着又累。” “回个毛线!” “?” “送我去浣熊酒吧。”纪询面无表情,“睡不着了,嗨起来。” 纪询没在说笑,霍染因调转车头,将纪询送到浣熊酒吧。 晚上十二点对于作息健康的人来说已是入梦时间,但在酒吧,人来客往,气氛正燃,他通过员工通道走向放置架子鼓的舞台,戴上耳返摸到鼓槌的刹那,将心中所有的郁气,狠狠敲下! “哗——” 舞池中光焰迷离,人头攒动,人们酒酣耳热,笑着,闹着,洋溢热情,洋溢快乐,他们的背后是敲鼓的人,鼓点像雨,像雷,像一场由纪询奉献的洗礼耳膜的盛宴。 霍染因在酒吧中聆听一会,转对吧台:“能送花吗?” 等纪询敲完了鼓,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酒吧的中央已经支起大桌子,上面叠着座香槟塔,粉红玫瑰色的香槟自塔上徐徐倒下,注满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酒吧里的客人围拢在大桌子周围,等待着香槟塔的主人——纪询,拿起最顶端的酒杯,开启香槟宴会。 杰尼在旁对他咋舌:“大明星,刚才有人给你送了个香槟塔,十来天不见,你越发魅力无边,人家悄无声息地给你献上这份礼,都没敢留下来要你的电话号码。” “除了香槟塔还有什么?” “还有一束花。”杰尼变戏法般自背后掏出束鲜花来,“里头有他留下的卡片,我可没偷看——是给你留了联络方式吗?” 纪询接过花,取出卡片,上边是霍染因手写三行短句,字体如人,银钩铁画,锋芒影绰: 警民鱼水情。 捧场。 不谢。 纪询屈指弹弹卡片,哼笑一声,转身拿起香槟塔上酒杯,潇洒举起,对众人说: “有人请客,不要客气,cheers!” “cheers!” * 送走了纪询,霍染因并没有闲着,他驱车回到警局,去见嫌疑人。 他到的时候,询问刚刚开始,预审组的同事正在里头负责许信燃,显而易见,进展并不顺利,除了最开头时候,许信燃说了句“我要见律师”外,无论预审组的同事说什么,许信燃都跟哑巴一样,咬死了不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抓到嫌疑人后多巴胺分泌出的兴奋在消褪,黑夜的魔力重新张狂,人体的生理时钟坚决拒绝光线的刺激,开始摇摇欲坠,昏昏欲睡。 一杯杯浓茶摆上台面,众人开始吸烟。 霍染因坐在角落,翻看许信燃资料。 许信燃,男,42岁,硕士学历,第三医院泌尿外科主治医师,已婚离异,有一个8岁的儿子,儿子归前妻抚养。 1·23梧山分尸案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市局已经抽调骨干成立了专案组,现在在里头询问的,就是预审组中的骨干精英,但是显然,今天晚上抓到的嫌疑犯,也是嫌疑犯中极为难啃的一块骨头。 两方陷入了僵滞。 现在不同以往,如果嫌疑人打定主意不开口,警方是无法强迫对方开口的,只能通过各种方法击溃对方的心防,或者用切实完备的证据链说服法院,在嫌疑人不发一语的情况下完成有罪审判。 但是现在,证据链远不足以让嫌疑人伏法,只能由预审专家继续努力了。 里头迟迟没有进展,专案组成员明天还要上班,还要跑其他线索,不能全在这里干等着,众人很快商量出个结果:除了预审组外,需要休息的都去休息,想等的还可以再等等。 霍染因选择留下来,但也没有白等着,自唐景龙保险柜搜出来的名片数量可观,调查起来非常耗时间,他把这些资料拿过来一页页翻看,中途听见有同事喊他去休息,都敷衍两声,依然如故。 直到有人拍他肩膀。 霍染因肩膀向下一沉,让过对方的手,抬起眼看见来人,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袁队。” “去睡一会吧,都快五点了。”袁越说,“里头的预审都打起呼噜了。” 其实预审还等着攻克嫌疑人呢,在没有更多证据支撑的情况下,预审对于许信燃的询问最长持续24小时,就这么点紧巴巴的时间,哪舍得真睡着了,里头打游戏也好打呼噜也好,都是攻破对方心理防线的技巧。 “这时候去睡不上不下,”霍染因漫不经心,扬扬手中资料,“我把工作做完,中午补个觉就好了。” “还是年轻好,一点不会困。像我现在,就得先去睡几个小时才有精神。” 袁越没强求,抻了个懒腰在霍染因身旁坐下。他是梧山案的案发现场第一处理人,现在自然也是专案组中的一员。 “袁队还年轻着呢。”霍染因客气一句。 “我比纪询大5岁。”袁越笑道,“34了,哪里年轻?” 霍染因心头一动:“我听说纪询加入警队的时候是跟着袁队?袁队带的纪询?” “别听他们瞎说。”袁越说,“纪询刚入警队确实和我一组,但说不上带不带,那家伙学习能力特别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在警校上大学的时候,就破过警校内部的一起杀人案,警方到达现场的时候,凶手,凶器,作案时间,作案手段,作案理由,全部齐全,牛吧。” 霍染因扯下嘴角,露个笑影。 “是挺牛。” 间奏似的聊天之后,霍染因继续看资料。 时间再度向前,一直到上午八点,当预审人员对着许信燃吧唧吧唧吃比平常丰盛了10倍的早餐的时候,许信燃舔舔干裂嘴唇,突然开口:“我能喝杯水吗?” 万事开头难。 开了这个头,紧闭的大坝就xiele口。 预审们龙精虎猛,满足许信燃要求后,开始紧急突击,询问进入正轨: “和唐景龙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关系,普通朋友关系在五年内给你销了80万的赌账?你普通朋友的规格还蛮高的。”预审笑笑。 “比较投缘。”许信燃补充,“唐景龙也有钱。” “1月19日20:43分,杏林路博物园医疗器械交流会,你为什么和唐景龙说‘说好给我的钱,钱在哪’?”预审又抛出问题。 “那是唐景龙欠我的,我以为他赖账,就急了……不过我们后面把这个误会说开了,唐景龙还现取了1万块钱给我。” “前一句才说唐景龙有钱,后一句又推翻口供啦?”预审,“唐景龙因为什么事向你借钱,有借条吗?银行转账记录呢?” “……” “常去亮晶晶ktv吧?那里的人供认了,还在私下办赌场,就是办得更隐蔽,金额也更大。去年12月8号在那里一夜豪赌输光15万的滋味怎么样?对亮晶晶的人说唐景龙会来付账,结果唐景龙没到,慌了吧?” “我——” “想好再说。”预审凉凉道,“待会要签保证书,保证如实供诉,要是说假话做伪证被揭穿,那叫妨碍司法公正,找一百个律师来都不好使。” 一串问题,连消带打,许信燃一时沉默。 就在这时,预审一反先前不紧不慢,猛地拍起桌子提高嗓门,问题如同疾风暴雨扑面打来: “我告诉你19号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好赌成性,一夜输光15万,以为唐景龙会像之前一样替你补上这个窟窿,但唐景龙没有,只拿一万块钱打发你,于是你对他怀恨在心,就在19号晚上,杀害了他,将他分尸!” “我没有!当天晚上我在家里睡觉!” 许信燃双目睁大,激动得弹身而起,又被椅子上的拘束环拘束,他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跳跃。 “唐景龙确实欠了我的钱,当天晚上他保证第二天就把钱给我,那一万块是定金!” 这刹那间的反应很真实,不像在撒谎。 霍染因想。周围同时传来简短的议论,旁观询问的骨干们也基本确认这个观点,但警方办案终究讲证据,到底是不是许信燃,还有待更多的考证。 堂而皇之将直觉、瞎猜挂在嘴边的,只有纪询。 正好这时,拿着搜查令去许信燃家中的警察回来,带来了搜查结果: 并未在许信燃家中发现凶器,许信燃家中地板未见花色马赛克瓷砖,走访许信燃上下楼邻居,近日也未发现可疑动静。 一个不利的消息。 众人沉着脸,继续等待预审对许信燃的突破。 里头又交锋几轮,许信燃被逼到墙脚,突然张口:“我说了我没有杀人,那钱确实是唐景龙欠我的,唐景龙让我飞刀帮他动一个手术,15万就是手术费!” “给谁动手术,在哪里动手术,手术失败还是成功?!”预审连珠带炮发问。 “手术很成功。”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许信燃心中的那块疮疤,他面露怒容,“你们看我是个主治医生,就以为我是那种做手术会失败的人?我告诉你,如果第三医院真按技术论资排辈,今天泌尿外科主任医师这个职位就该我来做!” 询问室外,老于刑侦的骨干们对视一眼,对许信燃的性格做出初步结论: 有些学问,有点技术,但心理素质弱,承压能力低,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是个撬开了口子就遮不住话的嫌疑人。 果然,在预审的追问下。许信燃如数说了:“12月20日,我在宁市保健医院动的手术,手术对象是一个八岁小孩,患有尿毒症,需要换肾治疗。他和我儿子一样大,我很仔细地替他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术后我还送了他一只小黄鸭,他很高兴,说谢谢叔叔。” “一场飞刀给你15万,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许信燃沉默片刻,不情不愿说:“可能供肾来源有点问题吧,谁知道呢。反正我做好我自己的事。我开刀,我拿钱,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预审怒不可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肾它会自己从地上树枝上长出来吗?肾它是长在人体体内的,肾源来源不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现在可能从别人身上失去,将来也可能从我的,你的,你那个八岁小儿子的身上失去!” 许信燃垂了头。 整个询问过程中,他第一次垂下自己高扬的头颅。 一连串座椅拖动的声音响起来,去许信燃家中搜查回来的警察所带来的消息,只能证明许信燃家并非分尸地点,说自己事发当夜在家睡觉的供词,并无人证,不足采信,他依然嫌疑十足。 但许信燃吐口说出的事情,给了警方全新的调查方向——唐景龙涉足的器官交易。 这时候外头有人进来,说许信燃的律师来了,要求警方放人。 专案组内部讨论片刻,再参考了预审组的意见,决定这次询问到此为止,让许信燃跟着律师走,他们部署警力,调查许信燃说出的线索。 霍染因跟着众人一起离开,走时看了眼时间,08:30。 扣掉前方胶着的一整夜,从真正开始到现在,半个小时就搞定。 摧枯拉朽,突破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