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121节
他说罢,站直身体,张开双臂。 “欢迎回家,辛苦了。” 浅浅的拥抱环上霍染因的身躯。纪询穿着一身天蓝色缀金色刺绣小星星的睡衣,是我喜欢的颜色。霍染因想。这个怀抱很暖和,带着室内的温度,一下子驱散了笼罩在霍染因身上的寒意。 他被这种温暖所蛊惑,居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关上大门,走过走廊,回到卧室的。 直到纪询躺上床铺,抽出只手,对霍染因招一招,让霍染因也上来的时候,霍染因才倏然惊醒。 霍染因说:“我还没洗澡。” 纪询:“只是陪我睡觉而已,字面意思,不用洗澡。” 霍染因只好说:“那我总要换衣服吧?” 纪询朝床尾一努嘴:“替你拿好了。” 霍染因抬眼一看,床尾凳上果然放着套睡衣。 霍染因:“你让我在你面前换衣服?” “反正什么都看过了……”纪询说到一半,但想想哪怕什么都看过了,自己也未必受得了诱惑,遂转口说,“我可以闭眼,保证不偷窥。你不放心就给我蒙上。” 霍染因瞧着说得一本正经的纪询,走去床尾拿衣服。 背对着纪询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纪询的视线,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在他的衣服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刷着。 霍染因感觉身上的衣服都紧绷了点:“说好的不看我?” 纪询:“你开始脱衣服了我保证不看。” 霍染因:“纪询——” 他转了身,对上纪询望来的眼。 那双眼中没有霍染因原本预料的戏谑,倒是很沉着,很宁静,像夜的眼睛。 夜的眼睛,窥视黑暗。 霍染因微微一怔。 “哎呀,生气了?”纪询笑道,“那我现在闭上眼睛,行吗?” 他说着,真将眼睛一闭,不看霍染因了。 那点刚刚冒出的小小怪异,又自霍染因心中无声无息消散了。 霍染因将和衣服一起放的一条毯子丢过去,盖着纪询,同时拿衣服走进浴室。 再怎么说,睡前也不可能不洗漱,只是想着正躺在主卧床上的纪询,霍染因的动作快了些,换衣服洗漱吹干头发,总共就用了十分钟多些。 当霍染因浴室里再出来的时候,纪询又说:“给你调了杯新酒,红茶拼金酒。” 霍染因向前看去。 除了他刚刚丢过去的毯子不见了之外,纪询依然保持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倒像是那杯正放在床头的酒,是自己凭空飞进来的。 霍染因拿起高脚杯,灯光下,金酒琥珀的色泽中,依稀沉淀着红茶的淡淡金红。 霍染因端起来啜了一口,能喝出茶味:“茶泡了不少时间吧?” 纪询:“嗯哼。” 霍染因:“为什么突然替我调酒?” 还专门等我的门。 剩下半句话,尤自藏在他的舌尖,被酒一浇,有点辣,有点苦,又混出漫长的回甘微醺的尾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了,”纪询话锋一转,抽出手来拍拍床铺,“喝完了你的睡前一杯酒,就赶紧上床吧。” 霍染因倚着墙,没有动。 “这样你岂不是睡不着?” “反正都睡不着,不要这么计较了。”纪询随口说,“还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不是不想。” 纪询调的酒不多,高脚杯里只倒了不足三分之一,霍染因喝完了甚至没有微醺的感觉。他放下酒杯,在纪询的床上躺下:“只是觉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询问。他的心微微的,微微的绷紧了。 这种警惕感,如同他过去面对任何一个狡诈多端,穷凶极恶的敌人一般。 “算是有一些……”然而霍染因说,“热情吧。” 纪询的心一松,与之相对的,是肩膀一重。 躺上床的霍染因,翻了个身,他们的一点点身高差,正好让霍染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霍染因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可以去客房睡。我去客房睡也可以。” “……不反悔,就这样,今天晚上想抱着你睡。”纪询说,“你今天又办完了一个案子,总要给你一些奖励,也给我自己一些奖励。” 霍染因哼笑一声。 因为他埋首在纪询的肩颈里,这声原本应该挺帅气的哼笑,先在纪询的脖颈上撞得晕头转向,接着又在两人的头发丝里跌跌撞撞,等到最后总算是跑到了空气里头,已经变成了软叽叽的一声撒娇似的轻哼。 纪询没忍住,笑了。 霍染因也觉得自己哼得实在不够体面,他闭上了眼。 霍染因已经有许久没有和人一起睡过了,他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不会那么好眠,但出乎意料的,在这个有另外一人气息的被窝里,他的防备如同一具沉重的盔甲,自身上脱落了,疲倦袭击了他开始感觉轻松的身躯。 “明天高爽和卓藏英一起举办葬礼。”纪询忽然说,“我打算去看一看。” “有这个必要吗?……”霍染因的嗓音里也添了倦怠,“案子结了。” “我打算去看看小俊。他应该会出现在葬礼上。” “……是吗。”霍染因稍稍清醒了些,“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也去看看。” “嗯。” 而后纪询没有再说话。霍染因也没有,疲倦已不由分说,将他推入梦想。 纪询没有睡着。 他听着耳旁霍染因悠长清浅的呼吸声,看着窗户,黑沉沉的窗户外,守着个看不见的影子,影子手里有块魔术檫,在窗户上反复擦拭,将笼罩着窗户的漆黑一重一重擦去,擦到天光大白。 天亮了。 第一零五章 霍染因说出秘密。 一夜黑甜。 直到一阵微凉的晨风将霍染因从睡梦中吹醒。他的手动了一下,向旁摸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纪询将他拥入怀中。 但这只伸出的手摸了个空,预想之中的温热身躯并没有出现在掌心,他只碰了满手冰凉。 霍染因睁开眼睛,带着一丝初醒的朦胧转过头,床的另外一侧空空如也。 “纪询?”霍染因扬声叫道。 然而没有回音,空阔的房子里只有流窜的冷空气,冷空气簇拥着他的声音,在屋内孤单穿行。 最后一丝迷糊从霍染因身体里褪去。 他的眉头蹙了下,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一眼时间,立时感觉到一阵懊恼。 上午八点,这么迟了? 昨天晚上也没干什么,怎么固定了多年的作息都被打破了。 上回被打破还是—— 他想到了一些……一些自己和纪询的画面,耳后霎时一阵发热。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些画面上挪开,再想: 纪询呢?走了吗? 床上属于纪询的那一侧,被单一丝不乱,整齐得没有留下一丁点属于人的痕迹,像是躺在上面的纪询连翻身都没有做过。 对方一个晚上都没睡吗?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早离开? 他坐直了,披衣起身,打开卧房的门。 清晨的光已射入窗户,站在房子的走廊里,霍染因第一时间看见的,除了在早晨的青蓝色中越发冷清的室内外,就是客厅里撕掉塑料膜的沙发。 昨夜纪询虽然站在门口等他,但除了卧室里的一盏灯外,其他的灯都是熄灭的,他跟着纪询循着幽暗走向光明,完全没有察觉室内是否有不对劲之处。 他驻足看了沙发两秒钟,回身走向书房。 他的脚步有些匆匆,在这个时刻,他想起了更多的东西,比如纪询昨夜停留在他身上的眸光,比如出现在床头的酒,比如纪询坚决要和他一起睡。 换一个角度。 只要稍稍提起警觉,换一个角度观察,很轻易就能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和自己昨天晚上感觉截然相反的一种可能——纪询会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不让他离开视线,无非有不想让他发现的东西! 他闯入书房,目光扫向纸箱。 放置在地上的纸箱,全空了。 一个个空荡荡的箱子,像一张张肆意打开的巨口,朝他扑来,撕咬他的血rou。 怪异的虚弱袭上身体,霍染因抬手扶着门框,他的眼睫颤了颤,像是狂风中不堪摧折的蝴蝶,但那双眼睛还是抬起了,蝶翼似的眼睫底下,是双寒光凛凛的黑瞳。 他撤了手,向前走去。 这时霍染因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步履匆匆。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异常轻巧,脚尖落在地板上的每一下都悄无声息。 他来到了书架前,抽出那本《人格心理学》,他的手落在封面上,缓缓摩挲着,他的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只有嘴角,一点点拉直,展平,抿出一道深深刀锋。 * 纪询呆在公墓里。 他开着车,车子停在公墓的停车场里。停车场下头不远,就是遗体告别厅,他呆在车子里,只消将目光轻轻朝下一瞥,就能瞥见高爽和卓藏英的家人。 他们来的比纪询迟,是先后来到了,到了也跟分了楚河汉界似的,坚决不往对方的位置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