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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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时间,变数何其之多。 谢渺不怀疑孙慎元的才能,毕竟前世他为瑞王出谋划策,才干有目共睹。可崔夕宁呢?她今年已有十七,崔士达与李氏定会替她定下亲事,她要如何拖过这两年岁月?前世便是为抵抗婚事,孙慎元落得手筋被挑,而崔夕宁在婚前夜里自缢身亡。 她朝崔夕宁连连摇头,忧道:“你父母恐怕很快会为你定下亲事。” 崔夕宁牙关轻咬,豁出去道:“大不了我与慎郎私奔!” “你……”谢渺被她的离经叛道吓到,揉揉不断跳动的额角青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堂堂崔府嫡出的小姐,如何能作出与人私奔的事情?” 崔夕宁语态坚决,“与其被折断双翼,关在牢笼里悲苦度日,倒不如舍弃富贵,随心而为。”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谢渺顿时戒备万分,忙道:“你别冲动,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崔夕宁愁思满眸,忽而面露期许,紧紧捉住她的衣袖,“阿渺,你会帮我与慎郎一起想办法,对不对?” 帮?她该怎么帮?她能怎么帮! 谢渺一脚踏上贼船,进也不是,退也无法,只能苦笑不已,“好处没捞到,倒是被你带进了沟里。” 真是悔矣,晚矣! * 这厢谢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那厢天霜初白,崔慕礼衣沾晨露,行色匆匆地回府。 昨日下午,京兆府出了件大事。 一廖姓妇人到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声称其家主受jian人诓骗,犯下弥天罪行,可幕后指使之人却携脏款潜逃,多年来销声匿迹。她身为罪臣之仆,本该夹着尾巴做人,奈何偶然间得到了当年二人通信的证据,拼着灭九族之罪,也要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於法! 按照例律,击鼓鸣冤之人当先受四十棍责,那廖姓妇人身形瘦小,心性却极为坚韧,在受完棍责、气息奄奄之时,仍接受了京兆尹堂审,将事情经过囫囵说了一遍。 这是一桩旧案。 八年前,陇西多地蝗灾泛滥,蔽天遮日下,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遗,田稼被啃噬,百姓无粮,饿殍枕道。 承宣帝恸切不已,令各地开放粮仓支援灾地,并从国库拨出五百万两白银,特命当时的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与宁德将军邹远道一并护送灾银,前往陇西赈灾。 陇西地貌复杂多样,四周为骏山环绕。此地离京路远,由于常年遭受沙暴与蝗灾侵袭,导致民风异常彪悍,官府管辖吃力之余,山匪林立横行,隐隐形成与朝廷对抗之势。 典子铭与邹远道心知此次赈灾路远迢迢,危险重重,途中防范可谓滴水水不漏。每到一处,当地的最高行政官员便会亲自带兵,沿路护送官队直至离开管辖地,以此类推,直至赈灾队伍行至雍州与凉州交界处。 时任雍州州牧的任彦与陇西郡守姚天罡亲自相迎,共计八百多名精兵强将,护送灾银往陇西灾区而去。初时几日尚为风平浪静,但当铁蹄踏进红河谷扎营修整,埋伏在此的山匪趁着夜色悄然袭击,拼杀嘶喊、兵刃交接声声溢天,鲜血几乎染红悬月。 山匪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利用地理优势进行埋伏击杀,官兵虽体强力壮,但长途跋涉之下早已精疲力尽,此次交战胜负毫无悬念。五百万白银被全数截走,七百多名官兵横尸遍地,典子铭与任彦当场殉职,红河谷干涸皲裂的条条深壑里,淌满了他们未尽的遗志。 宁德将军邹远道虽捡回一条命,两腿却不幸伤残,再也无法行军作战。而陇西郡守姚天罡身受重伤昏迷数日,醒后自知有负皇命,悲恸欲绝,引剑自戕,幸被旁人拦下。 承宣帝收到快马加鞭的急信后,圣怒震天,立刻请出镇守南凉的老怀王领兵剿匪,并派出兵部尚书王永奇并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前往陇西调查此案。 足足耗费三月,老怀王才剿灭当地山匪,将头领章见虎捉拿归案。与此同时,于俊峰在审讯章见虎时得知,截官银杀精兵一事,竟有朝廷中人暗中协助与他! 抽丝剥茧,引狼入瓮,重重算计之下,那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陇西郡守姚天罡贪财起意,暗地与章见虎勾结,想要来个监守自盗,瞒天过海! 眼看事情败漏,章见虎与姚天罡互相推诿,均称对方才是主谋,二人最终均被株连九族。王永奇追查官银下落,然掘地三尺,只追回四百万两官银,其余一百万两官银便如落地吞噬般了无踪迹。 当年此案震动全朝,崔慕礼印象尤其深刻,只因宁德将军邹远道乃定远侯的军中挚友,有“常胜将军”之称,风头极盛,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遭此劫变,邹远道一蹶不振,自此离开京城,隐于乡间。 而今,时隔八年,此案又被重提。那廖姓妇女声称是姚天罡的旧仆,无意间寻得他与幕后黑手来往的信件,信上白纸黑字写着,那人是如布阵谋划,许姚天罡泼天财富,更承诺替他铺好青云路,一步登天,从边境官吏升至天子近臣! 谎话,都是谎话!姚天罡不仅失了性命,还连累九族被诛,而那黑手却卷携百万两白银跑了! 一百万两白银呐! 大齐近几年天灾四起,国库亏损,正是用钱之际,若能揪出那幕后黑手,寻回这百万两白银,岂不是美事一桩? 承宣帝当机立断,命大理寺与刑部二部并立,共同负责调查此案。当夜,两部所有官员彻夜未眠,举着油灯去案库翻找此事相关的所有旧卷宗,一字一句都不得遗漏。 崔慕礼熬到天明才归府,除去思虑,内心更掀起惊天巨浪。他身形虽稳,脚步却略显急迫,进得书房后直奔桌案,几近粗鲁地拉开抽屉,取出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件。 始之于廖,束之于邹。 他无声地念道。 几乎在听闻此事的瞬间,崔慕礼便联想到了这没头没尾的八个字。 始之于廖妇,束之于邹—— 邹。 捏着信件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隐隐发白。崔慕礼一动不动地伫立,良久后,方才闭了闭眼,略显疲态地揉按眉间。 且看,看祂说的是真还是假。 第40章 崔慕礼草草休憩两个时辰便起身, 俊容淡静似水,所有神思皆沉淀而下,化为眸中一抹黝黑深邃。 他张着双臂, 由乔木替他穿戴官服,待衣冠整齐后, 侧首道:“下午替我送信给周三公子, 请他三日后午时登云阁一叙。” “是,奴才知晓。”乔木躬身送他出去,刚踏出门槛,冷不丁记起点事来, “公子, 有件事忘记禀给您了。昨日表小姐回府, 遣人送回了红参, 还有,还有……” 崔慕礼目视前方,脚步未顿, “如何?” 乔木用余光偷瞧他一眼,“还有用红封包着的一百两银票。” “带了什么话?” 乔木暗道:真是神了!公子怎么知道表小姐有话带到? “表小姐请拂绿jiejie带话, 说:多谢公子的红参, 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请公子置办一身新衣裳,如若不够,请公子暂且垫上,回头问拂绿jiejie取。” 乔木复述完, 觉得浑身上下怪别扭的。哪有感谢人, 直接送银子的……又不是做买卖, 银货两讫。 他却是误打误撞想对了, 谢渺不就是想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么。 对此,崔慕礼心如明镜。他喜怒不显,长睫一抬,便可窥见眼底有清浅而意味不明的泠泠星烁。 她当他是什么,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 她既主动沾染了他,如今想抽身,便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万般皆始,岂由得她率性而为。 * 说回谢渺,自从得知孙慎元与崔夕宁的关系后,她左思右想,苦恼非常。 夕宁是重生后,唯一对她改观且释放好感的朋友,孙慎元则好巧不巧,是巧姑的亲生兄长,而这二人在前世上演了一场凄美恋情,惨烈之程度,叫她光回忆都慨叹万分。 出于理智,她想劝夕宁放手,然而从夕宁的态度来看……若非走入绝境,夕宁定难轻易妥协。 夕宁看似温雅端庄,内心却有一股勇气,她渴望冲破父亲打造的牢笼,哪怕舍弃荣华富贵,与孙慎元一同吃苦。 但再深的情,往往也抵不过贫困岁月的磨砺,夕宁一个千金大小姐,与孙慎元家的破房根本格格不入。更别提私奔……谢渺绝不支持她与孙慎元私奔! 他们既相爱,便得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孙慎元若真心爱惜夕宁,想得不该是让夕宁陪他吃苦,而是砥砺德行,成为能匹配夕宁的优秀男子。 一个穷秀才,翻身只能依靠科举。上届春闱,孙慎元因救夕宁遗憾落榜,而下届科考,还有足足两年。 两年啊…… 诚然,她清楚夕宁的求助是无心之言,但她既已预知结局,又怎么做得到置若罔闻? 谢渺摁了摁额角,心牢计绌仍没有头绪,直到那日,谢氏约她去出门,回程时,她们遇到了一件事。 崔府的马车本平缓行驶,忽然间,车夫一个急停,回头低声道:“夫人,前头有人拦了马车,咱们绕不过去。” “拦马车?”谢氏稳住身子,难掩好奇,“什么人,拦了谁的马车?” 嫣紫贴心地道:“夫人,您和表小姐在车里待着,奴婢下去看看。” 嫣紫走后,谢渺掀开车帘,往前头张望。只见宽阔的马车上,一辆朴素马车横在路中央,而离它不远处,一名白发老妪正跪地哭喊。 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呜呜呜,我儿冤枉,请大人……大人……替我儿做主……” 过得一刻钟,路上恢复通畅,嫣紫亦返回马车。 嫣紫道:“原来是刑部罗尚书路过此地,一名老妇拦车替亲儿喊冤,说是儿子被污蔑杀了人,请罗尚书替她做主……” 罗尚书? 谢渺一愣,耳畔传来谢氏的声音,“刑部的罗尚书?我听老爷说,他为人最是清廉公正,这老妇倒有几分聪明,知道拦下他的马车喊冤。” 谢渺的心跳不由加快,刑部罗尚书,罗必禹?! 她竟忘了这么一号人物! 说起来,罗必禹的事情,前世依旧是由谢氏所述。但那是半月后,罗必禹因父去世,悲痛丁忧后的惋惜。 谢氏道:罗必禹出生贫寒,性格古怪,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为官多年,痛恨阿谀逢迎之流,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谢渺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细节。按照时间推算,罗必禹此时应当正负责红河谷灾银一案,再有几日,他那痴呆的老父便会因疏忽走失,最终死在牛头山的沼泽地中…… 因此意外,罗必禹离开官场,再无消息。 再睁眼时,谢渺眸光剔亮,唇边缓缓浮现笑意。 有办法了。 * 谢渺主动递话给巧姑,请她与孙慎元到茶馆一聚。巧姑不明所以,领着孙慎元高高兴兴地赴约。 兄妹俩对谢渺自是千恩万谢,谢渺没客套,尽数受了,随即扯了个由头,请揽霞和拂绿带着巧姑到四周转转,独留下孙慎元在雅间。 孙慎元见架势便知,恩人有话要私底下与他悄悄说。他虽纯良,却也通透,他知道谢渺与崔府的关系,也听崔夕宁提过谢渺。他十分明白与崔夕宁的差距,向来将二人之事捂得严严实实,除去那日上元灯会,险些被人撞破…… 他略微出神时,谢渺轻咳几声,喊道:“孙公子,我有话要与你说。” 孙慎元表情一正,有礼作揖,“谢小姐,请说。” 谢渺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道:“上元节那日,我都看到了。” 原来那人是她。 孙慎元暗叹:祖母危重那日,他便觉得谢渺身形有些眼熟,然一切未明,他宁可装聋作哑,抵死不认,也要保全夕宁的名声。 于是他故作懵懂,问道:“啊?上元节?不知谢小姐看到了什么?” 呵,装得还挺像。